大埔群山环抱,植被繁茂,有许多可食的野果资源。它们自然天成,无需特别栽培,顽强地生长在草莽丛林中,萃取着日月精华。虽然它们是如此的低调,但就像那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滋养着儿时物质匮乏的我们。但我们却不知道,它们竟会有那么大的功效,难怪我们小时候很少生病!
酸 枣
味道就一个字:酸,估计不少小伙伴光看图就酸的吞口水了!
酸枣含有糖、酸、蛋白质、钠、铁、锌、磷、硒等多种微量元素、β-胡萝卜素、氨基酸和维生素。 被誉为“维C之王”。具有养肝,宁心,安神,敛汗功效。
毛 桃
毛桃全身毛茸茸,必须把毛除掉才能吃,不然口腔会发痒,吃起来酸、甘且爽口!能养阴生津,润肠燥。
山柿子
山柿子没有种植的柿子的红嫩多汁,个头也小,肉质较硬涩。有耐心的话,山柿子放在小溪里浸几天再吃!
它具有健脾、治痢、止血,可缓解大便干结、干咳、喉痛、高血压等症状。
桑 果
这个大家不陌生了,当年很多人家里都会种一两颗桑树。因为果子里缝隙会藏有虫子,吃前更好用盐水浸泡十来分钟。
桑果补益肝肾,滋阴养血,息风。具有主治心悸失眠、头晕目眩、耳鸣、便秘盗汗、瘰疬、关节不利等病症。是中老年人健体美颜、抗衰老的佳果与良药。
当 泥
当泥,这个就不用多说了,没有吃过的,都不敢说在农村生活过。
学名山稔;补血,滋养,安胎。用于贫血,病后体虚,神经衰弱,耳鸣,遗精。当泥还可以酿酒,很补!
布离子
学名地稔,长在灌木丛中的地上。可提取天然食用色素,色价高达190。
地稔是一种多汁浆果,含有钾、钙、磷、镁、钠、铁、锰、铜、锌等多种矿质元素,可作为天然的补钙食品。具有活血止血、消肿祛瘀、清热解毒之功效。
紫林儿
紫林儿,学名赤楠。与当泥一样,是比较常见的野果。口感酸甜,吃多了嘴巴变被果汁染黑,能平喘化痰。
金樱子
"糖盎儿",又叫金樱子,有刺,需用刀剖开吃,很甜,想吃它得小心刺破手。
金樱子有固精缩尿,固崩止带,涩肠止泻的功效。用于遗精滑精,遗尿尿频,崩漏带下,久泻久痢等。可以泡酒,熬膏!
圆 子
"圆子",又称锥栗,可生吃,煸炒后食用更香!不错的零食选择。
有补肾益气,治腰脚不遂、内寒腹泻、活血化瘀等作用。常食可抗衰老、延年益寿。
桔 久
桔久,亦称拐枣,不成熟苦涩,成熟后很甜,晾干食用风味更佳。
桔久功同蜂蜜,是糖尿病患者的理想果品。民间常用其酒泡药或直接用于医治风湿麻木和跌打损伤等症。
竻 泡
竻(刺)泡,学名覆盆子。果实形似缩小版的草莓,所以也叫山莓。茎上带刺,果端稍尖,果肉实心。
吃起来酸酸甜甜,多汁,略带点涩味。有补肝益肾、明目乌发的功效。
棠 梨
棠梨小的形状略似枇杷,大的像个乒乓球。生棠梨味酸涩,一般情况是煮熟后吃,能除涩味;泡糖水或者泡成果酒又是一番别样风味!
棠梨能帮助消化,它的果酸可以使人增加食欲,同山楂一样有消滞的功效。
火炭母
火炭母,别名又叫赤地利、为炭星、白饭等。果子成熟后会变得黑色,不过不是真的黑,其实果肉是半透明的,里面的核才是黑的。
吃起来没啥特别味道。有清热解毒,利湿消滞,凉血止痒,明止退翳的功效。
麻甲子
麻甲子,学名菝葜,未熟的果子非常涩,不过熟透之后,就变得红彤彤,开始有些甜了,可以酿酒。可利尿解毒。
乌饭子
乌饭子,秋季成熟,味甜,小时候很喜欢的野果。
酸酸甜甜的滋味,吃起来很"绵",那感觉至今回味,无法忘怀。对心悸怔忡;夜不安眠;久咳有治疗效果!
黄牙果
学名:木竹子、黄牙果,它的果实、茎、叶有损伤时都会流出黄色浆汁。所以吃了木竹子后牙齿上会粘上黄黄的果胶。
不过有黄牙果微毒,吃得过多会引起腹泻。可清热,利经脉,止渴生津,有解暑,醒酒等功效。-
油 柑
油柑,吃它就像品味人生的旅程。刚入口的时候是苦涩的,可是吃到最后变甜,特别是喝水后。
油柑具有润肺化痰,生津止渴。能降低血压,增进食欲,可治喉炎和乙肝炎,常食有医疗和保健功效!
茅 根
茅草的根,像微型版的甘蔗。田埂里挖出来洗干净之后嚼,清甜解渴,煲凉茶配方里常见到它。
茅根具有生津止渴、清热利尿、止血、止呕等功效。
龙 葵
菜园里常见的植物,果实未成熟时是青色,成熟时是黑色,味道酸甜可口。
龙葵浆果和叶子均可食用,但叶子含有大量生物碱,须经煮熟后方可解毒。全株入药,可散瘀消肿,清热解毒。
饭萝肚
饭萝肚又叫风流果,小时候会用刀在它顶部上开个口,挖去果肉当口哨吹,发出呼~呼~声!
风流果具有补肾强腰、壮阳生精、安神定惊等功效!
山杨梅
酸爽的野生杨梅,望梅止渴有没有?圆圆的和桂圆一样大小,遍身生着小刺。等杨梅渐渐长熟,刺也渐渐软了,平了,摘一个放进嘴里,舌尖触到杨梅那平滑的刺,使人感到细腻而且柔软。
野生杨梅促进人体消化酶正常分泌,维护人体肠道的生物菌群,对神经衰落,失眠及安神都有很好的调治能力。可治胃及肠道毛病(吐、泄,痢疾及腹痛)有活血化瘀功能。有抗暑能力。可生津止渴解酒。
原来它们的功效那么多,难怪我们小时候会很少得病。回味孩提时代,几个穿开裆裤的小伙伴,满山遍野地寻找野果,吃得津津有味。如今摆满茶几的各式水果,也品不出当年那又香又甜的滋味了!
还有什么你吃过,没有写到的,欢迎在下方留言!
人生莫虚壶中月,壶中豪气遏行云。莫道春秋乃一梦,青史流芳酒中君。
君不见,英雄自古酒中出,好汉恨不生酒泉。
-君不见,人生性情各天然,山水入怀成酒仙。
-圣人论酒惟无量,诗经载酒万代香。屈子当年曾豪饮,华酌琼浆实羽觞。
相如呵斥秦胆战,昭王击缶助酒酣。-荆柯酒歌动星汉,千秋易水今尚寒。
高祖一曲大风歌,醉后斩蛇定山河。田横举杯慷慨别,五百义士不降戈。
霸王三军千斗酒,破釜沉舟虎狼休。宁死不过江东去,千载乌江鸣啾啾。
燕然勒铭著史篇,庆功酒香醉万年。桃园结义照肝胆,歃血盟誓玉斝干。
-青梅煮酒论英雄,卧龙笑酌借箭还。陶令田园诗酒欢,采菊悠然见南山。
-嵇康斗酒气浩然,广陵绝响世不传。阮藉大醉六十天,耻与帝王作联姻。
-刘伶酒醉宇天地,青史流芳竹林贤。斗酒学士不愿醒,酒经酒谱对愁眠。
-四明狂客冠八仙,酒后纵笔草万言。逢别但听渭城曲,何不一醉效旭颠。
-李翰林,酒中仙,酒魄明月照江川;诗酒风流帝王贱,一醉何惜散万钱!
-杜工部,酒中圣,酒魂时刻惦苍生;颠沛流离萍踪苦,浊酒长吟鬼神惊。
白乐天,好醉吟,马嵬香消长恨深;悲歌天涯沦落人,一曲琵琶弹到今。
-听琵琶,饮葡萄,醉卧沙场君莫笑,红日白骨相映照,报国谁悔爱宝刀!
-问冰心,在玉壶,阳关三叠行人孤;诗里山河杯中月,知音难逢莫虚度,
-何不一醉斗酒入屠苏?(节选自本人长诗《红山梦》)
典故及释义:
1、圣人句:圣人:孔子。孔子对酒的态度是:“唯酒无量,不及乱”,也就是说,喝酒没有固定的限度,只要别滥饮、沉湎即可。儒家重视“酒德”,强调饮酒要恪守德行。《诗经》是我国之一部诗歌总结,乃孔子搜集整理和主编。据统计,诗三百首,其中写到酒或与酒有关的有100多处。
2、屈子:屈原,子是古人对圣贤的尊称。羽觞:我国古代喝酒的酒杯。此句出自屈原诗《招魂》: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3、相如:蔺相如,战国时期赵国上卿(相当于丞相);战国时,秦强赵弱。公元前279年,秦昭王约赵惠王在现在的河南省渑池县议和,相如陪同赵惠王同往。在酒席宴上,秦昭王故意要让赵惠王难堪,对赵惠王说:听说你擅长瑟,请为我弹一曲瑟助助酒兴,赵惠王惧怕秦昭王,不得不弹瑟。昭王于是命史官记录此事:“某年某月某日,昭王命赵惠王弹瑟。”相如见状,也举缶对秦昭王说:我家大王听说你擅长敲打缶乐,请您为我家大王击缶助兴!秦昭王拒绝。相如威胁说:“如果大王不击缶,五步之内,我蔺相如脖子上的血就会溅到大王您的身上!”秦昭王胆怯了,只好敲了一下缶。相如于是命赵国史官记录:某年某月某日,赵惠王命秦昭王击缶。”
4、荆柯:战国末期燕国著名侠客,受命刺杀秦王。在易水与燕王等告别时,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5、高祖:汉高祖刘邦,曾作《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史记,刘邦曾醉后在芒砀山斩白蛇举起抗秦义旗。
6、田横:壮士。战国末期起义首领,齐国(今天青岛烟台威海这一带)人。刘邦统一全国后,田横不愿降汉,率领五百齐军退守田横岛(属于今天的即墨)。刘邦招降他,他不愿臣服,在前往洛阳城途中自杀。留守田横岛的五百军士闻田横自刎,也不愿降汉,全部守节自杀。
7、霸王:楚霸王项羽的故事。
8、燕然勒铭:燕然即燕然山,即杭爱山,在今天的外蒙古境内。《后汉书》记载,东汉大将军窦宪率军于漠北大破北匈奴,凯旋归国时,在燕然山立碑刻石,记录战功史实,后代称之为燕然勒铭,或燕然刻石。
9、桃园结义:三国时期,刘备关羽张飞桃园结拜之事。玉斝:古代玉做的酒杯。
10、陶令:陶渊明,我国东晋时期著名的山水诗人。其《饮酒》诗之五中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11、嵇康,竹林七贤名士。三国末期,政治黑暗,司马昭篡权,天下名士不愿与司马氏为伍,以嵇康为精神领袖,并阮籍、山涛、刘伶、向秀、阮咸、王戎等隐居竹林之下,喝酒纵歌。后代称其竹林七贤。嵇康因不肯应诏出仕,被司马昭杀害。临刑时,嵇康奏自谱名曲《广陵散》从容赴死。嵇康死,致《广陵散》原乐谱失传。
12、斗酒学士:唐诗人王绩。唐有供给做官者每天三升酒的制度,因为王绩特别爱好喝酒,管事方特许供给他每日一斗酒,时人闻之,称之为斗酒学士。王绩不只爱好喝酒,对酿酒也极有造诣,曾著《酒经》《酒谱》等多篇酿酒工艺著作。
13、四明狂客:唐诗人、书法家贺知章自称,四明,浙江地名,贺知章是浙江人。贺知章与李白都自称酒仙,杜甫《饮中八仙歌》中,称贺知章、李白、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为酒中八仙。
14、逢别但听渭城曲:渭城曲,即唐诗人王维的诗《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乐人因为极爱其意境,又根据诗意谱成乐曲:阳关三叠,也称阳关曲。
15、旭,唐代诗人、书法家张旭,张旭擅长草书,尤其醉后之草书书法成为一绝,他与唐另一位草书圣人怀素齐名,时人称之为:张颠素狂。
16、李翰林:唐大诗人李白,应诏赴长安时曾“供奉翰林”。
17、杜工部:唐大诗人杜甫,曾任工部员外郎,后世称杜工部。
18、白乐天:唐大诗人白居易,字乐天。代表作《长恨歌》《琵琶行》。
19、醉卧沙场君莫笑:此处引用唐诗人王翰诗作原句。王翰名诗:《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20、-问冰心,在玉壶:此处用唐诗人王昌龄诗典故。王昌龄诗《芙蓉楼送辛渐》诗: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古代的酒:
一、古代酒的名称
唐诗中对酒有许多叫法:
葡萄酒、美酒、村酒、薄酒、浮蛆、绿蚁、浊酒、清酒、熟酒、生酒、新酒与旧酒等。
唐诗中以颜色来区分的酒:
白酒、红酒、黄酒、碧酒、绿酒、琥珀色、珍珠红、流霞色、瓮头青、乳白色……
唐诗中以产地来区分的酒:
兰陵酒、金陵酒、巴陵酒、巫峡酒、新丰酒、长安酒、成都酒、鲁酒、蜀酒、馀杭酒……
唐诗中的“春”酒:
剑南春、土窟春、石冻春、金陵春、抛青春、富水春、射洪春……
唐诗中的花草药酒:
石榴花、李花、薤(xiè)白酒、蒲黄酒、藤花酒、梨花酒、茱萸酒、黄花酒……
二、古代酒的分类
唐以前的酒主要有三类,之一是水酒,第二是果酒,第三是烧酒。
之一类:水酒:
唐以前的酒多是水酒,酒精度低,味甜。官酿或名家酿造的水酒工艺好,经过过滤后称为清酒。清酒的口味纯正,色泽透明,属于古代好酒。而家酿的酒相对较差,味薄,常常没有经过过滤就打出来喝了,称浊酒,是较之于清酒而言的(当然这是一般而言,不是说家酿的酒都不好)。浊酒中常有浮渣——这就是唐代诗中常见的绿蚁、浮蛆等酒名的来历。清酒质好价高,是名士、富贵人喝的;浊酒质次价低,是穷人或潦倒的文人饮用的(杜甫诗中就有多处写到浊酒,这正形象地说明大诗人现实生活的艰难。如: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登高》;苍苔浊酒林中静 碧水春风野外昏——《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当然到了后代,诗人笔下的绿蚁等已经不是唐代绿蚁的本意,而是酒的代称,也可能是好酒。
水酒中掺入各类植物的花瓣或药材便成了花酒和药酒,如梨花酒、竹叶青等。
第二类:果酒:
唐代以前的果酒主要是葡萄酒,主要产于西域。果酒是汉张骞出使西域后才传入内地的。而从唐诗中看,写到葡萄酒的也多与戍边有关。比如王翰《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唐代的葡萄酒内地虽有生产,但量较小,大多还是靠西域各部落供给。
第三类:烧酒:
唐代已经出现了烧酒,即通过蒸溜产生的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白酒。烧酒酒精度高,味浓,非常适合酒量大的人饮用。但烧酒当时很不普及,非常珍贵,所以在唐诗中写到烧酒的不多。
三、正确认识古代的酒
我们在读古人的诗文时,不可把当时的这些水酒当成今天的白酒。正因为水酒酒精度远远低于我们今天的白酒,所以李白才会“斗酒诗百篇”,王绩才有“斗酒学士”的雅号;才有“文王饮酒千钟,孔子百觚。”的说法。倘若换成今天的白酒,哪怕就是低度白酒,这些贤人名士岂不一顿醉殒?
一篇揭露权健保健品帝国的稿子火了。
12 月 25 日,丁香园旗下微信公众号:丁香医生、丁香园、偶尔治愈联合发布了文章《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在网上广泛传播,引发热烈讨论。
稿子说的是一个叫周洋的小女孩,四岁时(2012年)被诊断身患恶性生殖细胞瘤,在北京儿童医院治疗稳定后中断了后续化疗,而选择了天津权健的保健品(2013年1月起)。据周洋爸爸称,“抗癌保健品”一共包括三款,一款是没有任何使用说明和配方说明的中药汤剂,另外两款分别叫“大枣药食同源固体饮料”和“紫草体用精油”。
然而,小周洋服用两个月后,病情恶化。之后,孩子又经历了一系列治疗,效果均很不好。2015年12月12日,孩子在痛苦中离世。周洋的父亲愤然诉诸媒体。
其实早在十天前,保健品的话题就在资本市场风起云涌。12月15日, *** 出台了一纸政策,对各大药房刷医保购买保健品、化妆品、生活用品的行为予以重大打击。
举报违法行为,可获得更高10万的奖励。
医保经费本该用于患者治病所用,被非必须的物品消耗,长此以往,医保经费亏空,真正有需要的人将无法得到帮助。
事实上,在药房刷医保卡购买不予报销的保健品,已经是一个普遍的潜规则。对药房来说,可以增加销售额,而对于广大群众来说,不用掏自己的钱买东西,这骗保行为自然日益猖狂。
纵观药房,最贵的莫过于保健品。医保卡骗保正正催生了药房渠道保健品的畅销。
在这么个重大打击之下,药房股、保健品股都纷纷崩溃,今年逆势上涨的汤臣倍健,都忍不住来了两个跌停。
图片来源:富途
目前许多的保健品企业,除了传销,其销售渠道主要是各大药房,当人们只能自己掏荷包时,禁刷医保无疑会大大减少人们对保健品价格的承受力。
那么问题来了,禁刷医保会打垮中国的保健品吗?
我们不妨从几个故事说起。
一、中国保健品的历史
中国保健品的起源可追溯到千年之前。魏晋时代,人们就已经有了五石散这一补品。
上世纪80年代,国民经济有了起色,在满足基本的温饱问题以后,人们萌生了健康管理意识,各路保健品又开始高歌猛进。90年代到如今,涌现了一代又一代的保健品,最早的三株口服液,到脑白金,黄金搭档这样的电视屏霸,再到现在的无极限,安利。不同时代,有不一样的翘楚。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社会稳定,经济持续发展,人们保健的需求就会越来越高。
如美国,经济增长已经维持了过百年,所以是保健品的最强输出国。前不久,美国输出的酸碱平衡理论就上了新闻:
2018年11月2日,美国法庭判决一名叫罗伯特欧阳(Robert O.Young)的人,赔偿一名癌症患者1.05亿美元。
图片来源: *** ;Robert O.Young自称医生并出版过《酸碱奇迹:平衡饮食,恢复健康》畅销书,其承认是骗局而这名医学大师,被揭露没有受过任何科学训练,没有行医资质,连文凭都是买的。而这个理论在中国已经流行了十几年,无数的食品,保健品,都应用了酸碱度指标。
如今,社会财富继续高速积累,对健康意识的继续提高,再加上未来老年人比例将进一步提高,在这三个大前提下,中国保健品赛道长期还是一片坦途。
1.三株口服液
三十年前,内蒙古是中国保健品的发源地,每年,呼和浩特都会举办“内蒙古医药保健品招商会”。
蒙古形成了一条如同“莆田系”般完整的保健品营销产业链,被叫做“蒙派”。据一名蒙派领袖统计,全国85%的医药保健品从业人员来自内蒙古,超过50万人,年销售额约在100亿元左右。
1994年,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吴炳新开发了三株口服液,当年销售额1.25亿元,两年后年销售额已逾80亿元,这个数目是当前汤臣倍健年营收的两倍。
在同行们还在登报纸广告的时候,吴炳新已经把三株的广告刷到了农民的猪圈里。他打造的营销网点,覆盖范围甚至超过了无处不在的中国邮政。
吴炳新的学生乌力吉则推出一双可以让糖尿病自我痊愈的鞋 ——驰誉药磁鞋。他的销售主要在新疆和成都展开,一场活动卖四五千双鞋是非常正常的。成都当时一篇报道记载,数万人排队购买药磁鞋,让交通都瘫痪了。
图片来源: ***
所有的电台都在播药磁鞋的专题知识讲座,讲座太吸引人了,以至于便携式小收音机突然在当地热卖。
“蒙派”的发家史,就是中国大众媒介的变迁历史。从发报纸、到刷墙、再到进社区宣讲,最后,他们在三四线城市的电视屏幕上扎下了根。
2000年之前,中国的地方报纸,电视台,广播,1/3到1/2的广告都来自蒙派;中国的二流影视明星,主要的广告合同来自蒙派产品。
蒙派产品养活了中国的二流影视演员,也托起了地方媒体的饭碗。以致到了公司利益绑定当地经济的地步。
随后的故事,大家也知道:一名老汉在喝下三株口服液后身亡,该情况引起了大家对产品的恐慌,至此三株口服液销售开始断崖下滑。
三株是委屈的,因为产品啥都没加,对人体没有任何作用,怎么可能致死?不服气的三株集团毅然打起了官司,证明自家产品成分清白。官司最后赢了,三株集团沉冤得雪,致死是谣言,但也无法挽回品牌的死亡了。
这是中国保健品最初的莽荒时代。
2.脑白金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2011年前后,创造性地洗了几代人脑的保健品教父 —— 史玉柱作出了保健品行业已是夕阳产业的判断,认为该产业已经难有作为。
在这个时点, *** 对保健品行业的监管趋严,竞争加剧,产品越来越难卖,都使得保健品的前景蒙上阴影,至此,史玉柱不在把重心驶离了这个他最熟悉的领域。
图片来源: ***
事实上,在脑白金的成功之后,史玉柱再造了黄金搭档、五粮液黄金酒等几个保健品品牌,都是越做越差,无法取得更大的成功。
打脸的是,过去8年保健品市场非但没有萎缩,年均增速依旧在25%以上。
比起蛮荒时代,保健品行业进步了不少——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添加各种无效成分。而是添加西药化学成分,确定有治疗的作用,基本无害,过得了药监局那一关。
史玉柱是没跟上时代:老搞没效的保健品,始终是不行的,得正规化,效果得立竿见影,虽然不是赚快钱,同样也可以卖几十亿,毛利率照样很高。而这,也是目前国外GNC、康宝莱、Amway,国内汤臣倍健们的玩法。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历经那么多的政策打压,渠道变更,无效保健品吃死人,中国保健品业依然长盛不衰。医保禁刷实在不算什么,中国的保健品行业生命力绝对远超大家想象。
二、撇脂战略
但在这里,我想引出保健品行业永恒的撇脂策略。
撇脂顾名思义,就是快速拿掉最肥的那一块,在产品刚上市时,利用消费者的信息不对称,利用铺天盖地的营销,获取远高于成本的收入。然后降价换量,或者退出市场。
每个保健品,不是被证伪,就是在被证伪的路上。当使用的人一多,效果就彻底被暴露了,模仿也会蜂拥而至,商人们要做的,就是尽快销售,在山寨大军与证伪大军之前,把钱都赚了,然后迭代搞新品牌新产品,或者拿着钱去风流快活。
回首过去,每款保健品都会因为两个点消亡:被山寨,或者被证伪。这也是保健品行业一直在变革的原因。
撇脂玩法的坏处是,保健品需要一直迭代,很难有老品牌,老产品,老公司。不信大家可以看看,全球到底有多少保健品巨头?
三、保健品的不变套路
保健为营销学提供了太多案例。
广泛运用媒体,并且充分调动人性。
如在《反对党八股》这篇文章里,领袖说的策略:
“说理的首先一个 *** ,就是重重地给患者一个 *** ,向他们大喝一声,说,你有病呀!使患者为之一惊,出一身汗,然后叫他们好好治疗。”
本身有20年的余寿的人,被引导成只有3年命,随后吃下产品,只活了10年,对卖家感恩戴德。
而另一个 *** 是,讲一个历史悠久的故事,请大咖站台。
某保健品官网记录了已故领导人与企业的渊源,其中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
1973年9月,法国总统蓬皮杜访华,期间对周总理说起,父亲50年前在山西和绥远一带传教,曾经患上关节炎,双膝疼痛难行,后来服用该公司的保健品后,立收奇效。来华之前,总统的父亲特地嘱咐,希望能给他带回这款保健品。总理闻听后欣然应诺,指示层层下达,公司马上特制了一批产品,作为特殊国礼送给了蓬皮杜总统。只不过蓬皮杜总统的父亲里昂·蓬皮杜,在1969年2月4日就去世了。
过往被打掉的重大传销团伙里,半数以上是搞保健品的,每个保健品推销员,都能说得大爷大妈们六亲不认,只听自己的话。
保健品行业进化多年,事实上这些核心套路,经营策略,并没有变化很多。
渠道一直在换,从大街到各大药房,漫天横幅换成了 *** 广告,电视广告升级成了保健频道,传销变成了微商,手段跟上了时代,只是概念变得更加难以证伪,如是而已。
但人性是始终不变的。
当下广告模式,销售渠道失效了,那就再开拓新的。这一款保健品被证伪,那就再造一个,往药品的方向靠,使得其效果更明确,消费者难以分辨其价值。
对消费者来说,谁又知道是自身免疫和安慰剂机制还是保健品在起作用呢?人们总是需要为健康而支出,自用也好,送礼也罢。
四、新一轮的进化
新一代的保健品龙头们,最近各自面临的困局不小。
阿胶据说已有近3000年历史,历来都是王室进贡送礼的佳品,与人参鹿茸并称中药三宝。东汉期间,《深农本草经》有了阿胶的记载,梁朝《名医别录》中有阿胶:“生东平郡,出东阿”。
东阿阿胶无疑是一个金字品牌。
有趣的是,阿胶不过是近十几年开始流行,稍往前的近现代,反而找不到如古代那般详细的阿胶史料。而阿胶宣称其功效为补血,现代医学指明,补血补铁元素就好,阿胶的原料为驴皮,即氨基酸,不含铁元素。
图片来源: ***
这两点真相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凭借厚重的历史故事,东阿阿胶过去实现了辉煌的业绩,阿胶补血的概念,也深入人心。
但这个老字号如今业绩不太妙,增长停滞,衍生的阿胶糕,饮料都乏力,继续提价,怕是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承受范围。
仔细想想,以老字号为卖点,这一点不正是违背了撇脂战略吗?东阿阿胶有可能囿于品牌反而阻碍了迭代了。
最近质疑驴皮功效的声音越来越多,而福牌阿胶,其他众多的山寨大军都在进发。这两点,都是毁掉一个保健品的招数。
另一边,安利、汤臣倍健们也不妙,他们的核心产品 —— 维生素保健品常在各个平台被吊起来打。
有人科普:效果更好的维生素药品,只要花几块,而保健品维生素卖到过百元。
每一个学医的人都知道,疗效和安全性应是几块的国药准字维生素更好。然而对大众来说,他们所接触到的渠道广告、推销员,每一个都在说百元的更好。
汤臣倍健们即使有鸿茅那样的权利,让各大平台把这些贴删了,把科普者教育了,也改变不了质疑的种子生根发芽,该过程是不可逆的。
而在这些风险之上,现在又后院起火,医保禁止报销,药房渠道被彻底堵住。可想而知,这些中国保健品龙头又要准备新一轮的进化了。
五、结语
综上,即使 *** 已在药房渠道上有所打击,但是对中国保健品产业来说,仍然不至于伤筋动骨。
就个体而言,确实会有部分保健品公司,在证伪风险,山寨风险以及渠道受阻三重作用下,跟不上趋势,逐渐掉队被淘汰。
但是,这个行业总归是长青行业,中国人越来越老,越来越多钱,越来越长寿,更好越来越蠢,这些都是保健品行业的安全边际。
最后,引用鸿茅药酒董事长在微博上的一段令人心寒语录:
“中国难于产生世界民族品牌,重要的是不良媒体,利欲熏心的记者,不顾民族利益,不求事实真相,胡编乱造,断章取义,把艰难前行的民族品牌、本土企业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是民族的悲哀,媒体的耻辱。”
当骗局如此简单,风险如此低,利润如此丰厚,骗子们不嚣张,不疯狂才怪呢。
本文源自王雅媛港股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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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风流》原著小说《曾风流》第三十六章 作者:随宇而安第36章
慕灼华愣了一下,双唇微张,聪明的脸蛋上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傻意。刘衍的目光落在那瓣粉唇上,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那夜的梦境,他依稀梦到自己压着这个不安分的小姑娘,她在自己身下扭动着撩拨他的欲望,小脸上一片绯红,他难耐地俯身吻住花瓣似的唇,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悸动,那是二十多年来头一次,想要占有,想要侵掠的欲望。
不知道她的味道,是不是和梦里一样清甜柔软。
刘衍的眼神骤然暗了三分。
慕灼华忽地一颤,往后一退,猛地就往地下一跪,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听着便十分疼痛。
慕灼华整个人趴跪在地上,额头碰着刘衍脚下的地板,大声道:“下官该死,任凭王爷责罚!”
所有的旖旎绮思,倏然破灭。
只有心头那股让人疼痛的悸动还留有余韵,却也渐渐凉了下去。
刘衍眼中的热度冷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前跪得无比虔诚的慕灼华,半晌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是他当真了,也是他误会了。
一股强烈的倦意袭上心头,刘衍闭了闭眼,淡淡道:“罢了,念你年少无知,本王不怪罪。”
慕灼华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王爷还是好说话的,只要认错诚恳一点就好……
方才不知为何,她心跳得好快,手脚发软,上位者的官威果然让人难以承受。说到底,也是她太不真诚了,如今才这般心虚。郭巨力说的不无道理,她就是有点渣,对刘衍骗财骗色,骗尽了好处,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不知道如今刘衍还给不给她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慕灼华自从那日与刘衍告罪之后,便好几日没有和刘衍说过话。她心中既松了口气,又总是提这口气,越是刻意疏远,也越是不由自主去寻找他的身影。
刘衍说了不怪罪她,便也真的不理会她了。慕灼华得偿所愿,却怅然若失,每日自理蕃寺回家,路上一个人孤零零走着,便也分外怀念搭着刘衍的马车回家的日子,那马车宽敞舒适,满满都是伽罗香的气息,只是自从载了她之后,就三不五时地沾染上一品阁各种糕点的香气。因为她总是肚子饿,刘衍便让执墨或者执剑经过一品阁时给她买些点心,这让郭巨力每天都满怀期待地站在门口等她回家,也时时在她耳边念叨明日让王爷换个口味买哪个新出的包子。
现在却没了这好处了,慕灼华自理蕃寺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刘衍也出来,不过后者的目光和脚步没有丝毫的停留便径直上了马车。往日赶车的不是执墨就是执剑,这几日却都是王府的车夫,她就站在后面缓缓走着,看着那豪华的马车哒哒远去——心里莫名的委屈,好像被主人扔掉的宠物。
更委屈的却是郭巨力,她没有一品阁的糕点包子吃了,她气恼地跺了跺脚,哼唧道:“王爷为什么不给 *** 买包子了,是不是 *** 做错事了?”
慕灼华叹道:“巨力,我决定做个好人,不骗王爷了。”
郭巨力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也好, *** ,你多积点阴德有好处的。”
慕灼华噎了一下,幽怨地瞪了郭巨力一眼。
郭巨力叹了口气道:“所以 *** ,你什么时候才能混到买一品阁的包子不用排队的官阶啊。”
看她家巨力,还真是志存高远。
慕灼华愁肠满腹,无语望天。
刘衍的经络浸泡了一段时间的药池,之前残余的药性总算是清除干净了,也不会再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但心口却总是隐隐作痛,仿佛毒素转移了。
他克制着自己去找慕灼华的冲动,只用更多的工作也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但做事的效率却低得可怕,往往看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看进去一页纸,最后也只是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将卷宗合上,走到庭中吹凉风。
他搬回了定王府,免得距离太近会影响心情,却还是让人盯着那个院子,不过属下回报一切毫无异样,慕灼华没有任何意图溜进别院的可疑举动。
刘衍心里苦笑,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小心谨慎,虚伪试探。
几日后,执剑和执墨带回了薛笑棠的调查结果,让刘衍暂时忘了慕灼华的烦恼。
“薛笑棠出身荆州,是个孤儿,八年前入伍,属下查了八年前荆州入伍的士兵名册,有七个人的名字非常可疑,这七人与荆州七鹰的名字音同字异。”执剑说到此处一顿,声音冷了许多,“王爷,荆州七鹰,使用的武器便是鹰爪钩。之前咱们查过荆州七鹰,只知道他们消失多年,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改了名字投军了。”
刘衍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几个名字。“薛笑棠,是荆州七鹰之一,那么三年前绑架了袁副将妻女的,就是他们了。”
执墨道:“属下查了三年前的战亡士兵名册,薛笑棠死在战场之上,另外六人却找不到尸首,被列为逃兵。”
执剑补充道:“当年王爷率三千精兵为诱饵,却遭人泄露了情报,反被耶律璟率军围困。后来王爷重伤而回,昏迷不醒,计划出了岔子,袁副将下落不明,他率领的部队也消失在了茫茫草原,大皇子断定是袁副将叛国,出卖了王爷,怒不可遏,逼迫薛笑棠出兵为王爷复仇。然而当时军中因为王爷重伤而士气全失,薛笑棠认为不是更好的出战时机。大皇子不理会薛笑棠的劝阻,亲自带兵出征,连取几场小胜,更让他骄傲轻敌,最后竟然落入耶律璟的陷阱之中。薛笑棠带着亲兵驰援,拼着两败俱伤救下了大皇子,重创了耶律璟的部队,自己却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薛笑棠不能离岗,他让另外六名心腹绑架袁副将的妻女,追杀袁副将,后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六人无法回到军中。”刘衍说道。
执剑冷然道:“王爷,属下怀疑,那六人早已死了,当年您昏迷之时,陛下曾下了一道令,诛杀所有逃兵,他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杀这六人灭口。”
刘衍眉头一皱,却不说话。
执剑咬牙道:“王爷,薛笑棠对柔嘉公主情深不二,与您无冤无仇,根本没有动机陷害您,除非他是听令行事,这世上能让他一个骠骑将军,准驸马听令的,又有谁?当今陛下病入膏肓,大家心知肚明,一旦发生意外,三位皇子是否有能力接掌大位?”
“三年前,王爷重伤昏迷半年,而这半年间,向来宽厚仁和的陛下却大开杀戒,杀了不少相关之人,说是问责,说是为您报仇,却也杀了所有涉案之人,所有知情之人,让您查无线索。这是问责,还是灭口?”
刘衍的手掌忽地重重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声:“住口!”
执剑一怔,却没有住口,双目染上熊熊恨意:“陛下到如今还不肯相信吗!慕灼华也说了,还阳散,必然是出自太医院!只有太医院才有这样的财力去研制这样一副药,又有谁能让太医院做这种事,他为什么要研制这种杀人药,为什么研制了药却又不留存档案!他就是想杀了王爷,却还要在天下人面前留一个圣明的名声,他怕天下人说他残害手足!”
刘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拳头紧紧握着,手背上泛出青色的血管,他哑着声音说道:“他救过我,用他的命救过我……”
事到如今,执墨也不得不信摆在眼前的事实。他和执剑都是在这场阴谋中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好友,唯一能依靠信任的,只有王爷。他也恨,只是他也心疼王爷,那也是王爷最珍视的至亲手足,但桩桩件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难道这就是帝王心术,为了皇位,可以不惜一切?
执墨静静看着刘衍,目光落在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有鲜血自掌心流出,他知道王爷心里有多疼,以至于忘了掌心的伤。执墨轻声问道:“王爷,这仇,还报吗?”
刘衍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万神医说,他很难熬过今年冬天。”
“王爷,我们要一个公道,那么多鲜血,不能白流!”执剑压抑着恨意,低声嘶吼,“我的父兄,我的师父,都死了!他们为了陈国在前线浴血拼杀,结果呢,是后背被自己人捅了致命的一刀,若不是他们,王爷也不能活着回来!”
“执剑!”执墨呵斥道,“不要对王爷无理!”
执墨话音未落,便见刘衍脸色一变,一缕殷红血丝溢出唇角,执墨大惊,上前扶住刘衍摇摇欲坠的身体,伸手搭住了刘衍的脉搏,瞳孔一缩,急道:“王爷经脉紊乱,气血攻心!”
执剑也慌了,道:“怎么办!”
执墨沉声道:“把王爷带去药池别院,我去把慕灼华请来!”
执墨话音刚落,便被刘衍抓住了手腕,刘衍微微睁开眼,哑声道:“不要叫她。”
执墨一怔,喃喃道:“王爷,如今她是唯一可信的人。”
刘衍轻轻摇头:“我没有大碍,调息片刻即可,这件事……牵扯到了陛下,不要将她卷进来。”
执墨惊讶地皱了下眉头,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多说其他,扶着刘衍让他盘坐到床上,自己和执剑轮流运功为他疗伤。
执墨和执剑守了刘衍一夜,总算让他的经脉和气血归位,但受过的创伤却依旧存在,刘衍的脸色看起来苍白了许多,让执剑说不出逼迫他弑君报仇的话来。
“王爷,今日早朝还是不去了吧。”执剑担忧地看着刘衍的神色。
刘衍淡淡一笑道:“无妨,快误了时辰了,咱们出发吧。”
刘衍多年来从没有误过一日早朝,今日自然也不会例外。
慕灼华在宫门口候着的时候,却发现今日定王府的马车比往日晚到了半刻钟,而且今日的车夫终于又换成了执剑和执墨了。
慕灼华偷偷打量着,心头又有些奇怪——往日只有执剑执墨其中一人来,怎么今日来了两人。
正想着就看到执墨推开了车门,扶着刘衍走下马车。
慕灼华一惊——扶着?
刘衍为什么要人扶着?
慕灼华躲在人群中偷偷观察,等刘衍走到了近处便发现问题了,刘衍的脸色不好,尽管他脸上带笑,看似平常,慕灼华作为医者的敏锐却还是察觉到了他受伤过的迹象。
脚步虚浮,气息不稳,唇色发白……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呢,这定京还有谁敢伤他不成?
慕灼华一整个早上都琢磨着这件事,却也没鼓起勇气去问个究竟。
刘衍回到理蕃寺就将自己关了起来,若没有大事禀告,下面人也不会去烦他,慕灼华看着紧闭的门扉,没有胆子去敲,忽地想起后院有个窗子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便找了个借口出去,绕了一圈走到后院。
幸运的是,那扇窗子开了一半,慕灼华小心翼翼地摸到窗边,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听到。她稍稍探出脑袋,往里面偷看,眼珠子一转,便看到了背靠在太师椅上休憩的刘衍。
此时刘衍没有掩饰自己的疲倦和痛楚,眉宇紧缩,脸色极其苍白,似乎正忍受着什么折磨。
慕灼华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又疼又麻,他受了伤,却不叫她诊治,果然是不要她了啊。
虽然是她先说了不缠着他,要迷途知返,但好歹也还是他的部下,他有需要的话,说一声,她自然也是会为他做事的,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慕灼华在心里叹了口气,惆怅又担忧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慕灼华刚落座,便看到昭明帝身边的太监脚步匆匆地进了理蕃寺,含着笑道:“定王殿下在吗,陛下召见。”
考进门口的左侍郎立刻笑着起身道:“王爷正在里间做事,公公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左侍郎走到了刘衍门外,敲了敲门躬身道:“王爷,陛下有旨,召您觐见。”
门内过了片刻,才传来刘衍的声音:“知道了,本王这就去。”
不多时,刘衍便推门出来,脸上不见了倦意和痛楚,甚至微微含笑,冲传旨的太监点头道:“公公请带路。”
慕灼华看着刘衍远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是强撑伪装罢了。
她心头酸酸的,竟是有些心疼又委屈的感觉。
刘衍到的时候,昭明帝正坐在湖畔亭子里垂钓,身旁的一个木桶里放着两尾钓上来的大鱼。
刘衍向昭明帝行礼,昭明帝笑着道:“咱们兄弟二人,就别客套了,快些坐下。”
刘衍含着笑在昭明帝身旁落座。
昭明帝转过头去看刘衍,目光审视着他的脸色,片刻后道:“今日早朝,朕看你神色有异,是不是旧疾犯了?”
刘衍微笑道:“小伤而已,臣弟都习惯了。”
昭明帝叹了口气道:“朕还不知道你吗,更爱强撑了,朕传了太医过来给你看看,你今日就在这好好休息一下,朕看着你,否则你定然是要强装无事去操劳了。正好,朕今日钓了两条大鱼,一会儿叫御膳房做了鱼汤和糖醋鱼,鱼汤补身,糖醋又是你更爱吃的口味。”
刘衍垂下眼,忍着心中的波澜和酸痛,勉强笑道:“臣弟遵旨。”
太医很快就来到了凉亭下,给刘衍细细把脉后,躬身道:“回禀陛下,定王殿 *** 内经脉震荡,气血不畅,臣开了药,只需要按时服用,休息几日便可无碍。”
昭明帝闻言点了点头,挥手道:“一会儿饭后熬了药送来。”
昭明帝又挥退了其他人,看着刘衍的眼睛问道:“这两年不是好了许多吗,怎么突然又犯病了?”
刘衍微笑道:“许是前些日子应付北凉使团,操劳过度了。”
昭明帝道:“你惯会让朕多注意身体,自己却不注意,理蕃寺的事,能交给底下人去做,就不必亲力亲为了,慕灼华,她着实有些才干,是可塑之才。”
刘衍点点头,说道:“皇兄慧眼。”
昭明帝道:“她,还有沈惊鸿,是朕留给陈国未来的栋梁,沈惊鸿是一把剑,慕灼华就是剑鞘,沈惊鸿已在琛儿麾下,琛儿原先不喜欢慕灼华,如今也明白了她的好处,若是他有意娶她……”
“不。”刘衍脱口而出打断,见昭明帝探寻的目光看来,他解释道,“后宫不得干政,陛下若要用她做剑鞘,便不能把剑鞘藏起来。”
昭明帝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朕糊涂了,再说,以慕灼华的身世背景,太后也不会同意的,朕让她入宫,反而是害了她。”
刘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轻声道:“皇兄英明。”
昭明帝把玩着钓竿,忽地说了一句:“那个砚台,是你打翻的吧。”
刘衍一僵。
“你不想让她太早露出峥嵘,想把她藏在自己羽翼之下,让她慢慢成长。”昭明帝眼里含着明澈的笑意,“你担心她会卷进是非之中,也怕她会被人觊觎,衍弟,你动心了,是吗?”
刘衍沉默了下来,别过眼看着湖面,许久才道:“瞒不过皇兄。”
“确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不过没那么好拿捏。咱们刘家人,都是情种,只是情深不寿,若是可以,还是不要轻易交托自己的感情,免得伤人伤己。”昭明帝眼中掠过一丝怀念和怅然。
“臣弟明白,已经与她划清界限了。”刘衍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昭明帝话中的“伤人伤己”四字,不免叫他多想了几分。
刘衍一紧张,便觉得气血堵着心口,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昭明帝为他倒了杯温水,说道:“这是雪参水,补气益血,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多喝一些。”
“多谢皇兄。”刘衍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朕这破药罐子,吃再多名贵的药,也是无济于事,白白糟蹋了。”昭明帝自嘲一笑,“衍弟,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帮朕看着这江山啊。”
刘衍握着杯子,冰凉的瓷杯贴着掌心的血口,他轻叹了口气道:“皇兄不要再说这等话,你是天子,必然福寿无疆。”
“这种虚话,你我之间就不必多言了。”昭明帝摆了摆手,淡淡笑了笑,扭头看向微波粼粼的湖面,“若是咱们之间,也要说那些君臣之间的官话,那就没意思了。衍弟,这世间,朕能放心依托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若是以往听到这话,刘衍必然铭感五内,但此刻心情却十分复杂,他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非但是昭明帝对他而言陌生了起来,便是自己也对自己感到陌生了。
“皇兄……”他喃喃喊了一声。
昭明帝道:“太医说,朕时日有限,该早做准备了,朕知道,最要紧的,便是立太子一事。以前皇子还小,外面都传说朕龙体有损,总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动摇陈国江山,朕只能强撑着,给臣民一些信心,让那些宵小不敢妄动,朕若是哪一日立了太子,他们便知道,朕快不行了。”昭明帝自嘲一笑,“这次北凉派遣使团来,无非也是想打探定京的虚实,看看你我二人,还能不能撑住这大陈的江山。”
“你看着湖面。”昭明帝伸出手指着波光微闪的湖面,唇角笑意似有还无,“看着平静,可这底下又有多少肮脏淤泥,多少蠢蠢欲动。”
话音未落,便见浮标晃动,昭明帝抬手收线,又是一尾肥美的大鱼,紧紧咬着鱼钩甩动鱼尾,却终究只能落入垂钓者的彀中。
昭明帝道:“青山白雪,埋葬的不只是尸骨,还有野心。”
“衍弟,朕文治武功,无一处及得上你,这江山若是你来坐,才是最合适的。”
刘衍闻言,心中一惊,猛地抬眼看向昭明帝:“皇兄!”
昭明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你不爱听这话,也知道,你没有这心思,那都是外人对你的恶意揣测和诽谤,想要挑拨你我手足之情,朕是不会信的。只是过去朕多病,皇子年幼,你功勋卓著,难免让人猜忌,但朕不疑你,也望你不要疑朕。”
刘衍垂下眼睑道:“臣弟一心信赖皇兄。”
昭明帝微微笑道:“衍弟,朕只是陈国的脸面,你才是陈国的脊梁,咱们兄弟不倒,陈国就会继续走下去。可是……朕还是要先行一步了,以后的路,你陪着孩子们走吧,朕也累了。衍弟,你还年轻,朕希望你,平安顺遂,不要像朕这样……”
刘衍怔怔看着昭明帝的侧脸。
他其实还不到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的壮年时期,却两鬓早早有了霜痕,此刻唇角虽然是微微翘起,笑意却未达眼底,刘衍一眼看去,只觉得那幽深的双眸中平静无波,仿佛看破了一切,又厌倦了一切,笑谈起生死,眼中没有半点的不舍和留恋。
是他做的吗……
真的会是他吗……
“一会儿,你陪朕一起拟传位诏书吧,朕会把它放在太庙匾额之后,待朕去后,你再领大臣们去取。”
刘衍郑重地低下头,沉声道:“臣弟遵旨。”
“琛儿敬你爱你,他若为帝,你必为议政王。”昭明帝道,“这江山,唯有交于你们二人,朕才放心。”
第37章
刘衍陪昭明帝大半日,直到宫门落闸之时才离开。
执剑和执墨在宫门外等了许久,心急如焚,恨不得闯宫救人。执墨拦着执剑,不让他冲动,皱着眉问道:“咱们调查薛笑棠之事,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吧。”
执剑一惊,说道:“你是担心,那人知道我们查到他头上了,要对王爷不利?”
执墨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不……那人就算想对王爷不利,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不错,他不会让自己的名声受损。”执剑寻思道。
正说话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缓缓走出了宫门,两人欣喜地迎了上去,上下打量刘衍,问道:“王爷没事吧。”
刘衍神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他淡淡道:“没什么事,只是陪皇兄坐了坐,我们回去吧。”
执墨下意识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这件事王爷不能说,他们也不能问。
马车回到定王府门前,刘衍的眼才缓缓睁开。
这一路上他虽合着眼,却丝毫没有睡意,今日昭明帝虽让他在宫中休息,但他也完全无法入睡。身体已然极度疲倦,神经却绷得紧紧的,仿佛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让叫这根弦绷断。
刘衍正要起身,便听到外面传来执墨说话的声音。
“郭巨力,你等在这儿做什么?”
执墨因刘衍的命令,与郭巨力见过几面,郭巨力也知道执墨是定王的心腹,此刻郭巨力脸上带着焦急之色,攥住了执墨的袖子,眼睛却往马车上瞟。
“我家 *** 有跟王爷一块回来吗?”
执墨一怔,下意识瞥了一眼车门,立刻回道:“没有。”
车门几乎是立刻便开了,刘衍眉头微皱,看向郭巨力,问道:“你家 *** 还没回来?”
夏季日落晚,但此刻天色却已经全暗了下来,按往常来看,慕灼华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该回到家了。
郭巨力脸上布满了惊慌之色,求助地看着刘衍说道:“ *** 没回来,我去理蕃寺衙门问过了,他们说 *** 一早就离开了,我一路找回来,哪里都找不到! *** 往日晚归也会让人和我说一声的,今日却没了消息!”
虽说这阵子慕灼华和刘衍疏远了,但郭巨力抱着一丝希望,也许是二人和好了, *** 跟着王爷的马车回来了呢?
刘衍一颗心瞬间沉了下来,昭明帝的笑脸闪过脑海,那“伤人伤己”四个字仿佛一把利刃刺入胸口。
刘衍冷声道:“执剑,调动紫衣卫寻人,执墨,跟我回宫。”又看向郭巨力道,“你回家等着,若是她自己回来了,便到王府回句话。”
执剑一惊。紫衣卫是刘衍的近卫,个个武功卓绝,刘衍不轻易让这些人出手,尤其是在定京,他本就招人忌惮,出手更不愿意招摇,但此刻却为了寻人……
执墨没有执剑想的那么多,他立刻领了命,重新上了马车,调转车头往皇宫方向而去。
理蕃寺衙门已关门,但刘衍到来,值守的人立刻就开门迎接了。刘衍调阅了出宫记录,上面明确记载了慕灼华离开的时辰,确和平日没有两样。
刘衍问值守之人:“她离开的时候是你登记的吗?”
那人恭敬答道:“回王爷话,正是小人。”
“可有异常?”
那人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忙道:“似乎有个人喊住了慕大人,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
“是什么人?”
“小人没仔细看,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看背影装束……似乎是宫里的人。”
刘衍心中一动,问道:“后来两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请王爷恕罪,当时人多,小人也没多留意……”
刘衍知道问到此处已是极致,便没有再多为难那人,转头吩咐执墨驱车前往大内。
宫门值守之人见刘衍到来,立刻恭敬行礼,听话调出了宫门记录,随后对刘衍回报道:“禀王爷,宫门处并未有慕大人进宫的记录。”
刘衍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眉头越皱越紧,心头一阵阵发冷。
慕灼华既是被宫里的人带走,除了皇宫,还会带去哪里?
便在此时,执剑疾速来报,脸色十分难看道:“王爷,属下让紫衣卫顺着理蕃寺的线索追查,发现……是公主府的侍女带走了慕灼华。”
“柔嘉公主……”刘衍忽地眼神一动,转头对执墨道,“快走。”
执墨额角跳了跳,压低了声音道:“王爷……难道那件事,真的会是柔嘉公主指使?”
薛笑棠难道是柔嘉公主的人?
刘衍曾与薛笑棠共事过一段时间,对那个男人更大印象一是勇,二是痴。薛笑棠战场拼杀,可谓是英勇无匹,但他杀敌立功,所求的唯有一事,就是求娶柔嘉公主。他可以为柔嘉公主赴汤蹈火,那出卖刘衍,背叛陈国,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柔嘉公主有什么动机这么做?
执剑脸色变幻,他对柔嘉公主观感倒是不错,毕竟公主行善仁爱,天下皆知,但再一想,昭明帝何尝不是天下传颂的仁君,私底下不一样杀人无数吗?
这皇宫里没有好人,也只有王爷才能让他们信任。
刘衍的马车刚到了公主府外,门口侍卫看到定王府的标志,立刻迎了上来。
“参见王爷!”
刘衍下了马车,目光冷凝扫过眼前众人,气势慑人。
“慕灼华是否在公主府上?”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随后答道:“回王爷话,慕大人确实来过,但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离开了。”
“往哪个方向走?”刘衍问道。
侍卫指着刘衍来时的方向道:“往那个方向而去。”
刘衍对执剑道:“你带人一路追查,执墨随我进府。”
这个时辰已算是晚了,寻常人家早已不见客,听闻定王来访,柔嘉公主有些惊讶,匆匆换了衣服便出来拜见。
“见过皇叔。”柔嘉公主屈膝行礼。
刘衍神色不似平常温和,脸色苍白而淡漠,广袖一挥冷声道:“免礼了。”
柔嘉公主有些忐忑地直起身来,疑惑问道:“皇叔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刘衍审视的目光落在柔嘉公主娴静柔美的脸上,片刻后才道:“本王听人说慕灼华不见了,便追查至此。”
柔嘉公主一惊:“是何时不见的?她一个时辰前才从我这儿离开。”
刘衍不答反问道:“本王倒想问问,公主为何召见她?”
柔嘉公主长睫轻颤,垂下眼,苦笑道:“今日是薛将军的祭日……我便约了灼华一同去了将军府,收拾了将军的遗物焚烧拜祭。”
刘衍闻言,神色缓和了些许,但心中仍是对柔嘉公主存了几分怀疑。“既然如此,为何慕灼华没有让人回家知会一声?”
“彼时时辰尚早,灼华离开之时天色还未暗,便也没有回报家人了。”柔嘉公主说着,脸上一慌,“难道她此时还没回家,可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我本是要派马车送她回去的,她却推说不用。”
刘衍幽深的瞳孔中映着柔嘉公主看似情真意切的担忧和自责,他一时竟无法判断是真是伪。
“公主与薛将军,还真是情深意切。”刘衍缓缓说道。
柔嘉公主在刘衍的审视下低下了头,唇角笑意苦涩:“我不过是敬重他的为人,儿女婚事,素来是长辈做主,皇家的婚事,更是利益攸关,又谈何情爱?我以为皇叔明白的。”
刘衍无法完全相信柔嘉公主,但此时更要紧的是慕灼华的下落和安危,他瞥了柔嘉公主一眼,便大步离开了公主府。
柔嘉公主忧心忡忡地看着刘衍的背影,蔓儿走到她身旁,便听到柔嘉公主说道:“蔓儿,你赶紧派人出去寻找灼华,她可千万别出事了啊……”
夜幕笼罩了定京城,两条猎犬在巷陌之间狂奔,背后跟着数名紫衣剑客。
这两条猎犬是执剑从军部借来的,猎犬鼻子极灵,得知慕灼华是步行离开公主府后,执剑便找来这两条猎犬,让它们闻着慕灼华的衣物,沿途追寻慕灼华的气息。
众人追着两条猎犬往偏僻巷道里越走越远,后来到了马车无法通行之地,刘衍便弃车步行,执墨跟在他身侧保护他。
猎犬进了西城破败之地,此地住户驳杂,都是贫困之户,慕灼华不该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的。刘衍眉头紧皱,右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忽然,执墨出声道:“王爷,有血腥味!”
猎犬的叫声陡然尖锐起来,刘衍一惊,加快了脚步往前,却见两条猎犬站在窄巷之外,发出几声嗷呜,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眼见是不行了。
刘衍低低喊了一声:“慕灼华!”
窄巷内一片幽暗,没有任何动静,但刘衍声音刚落,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极低的 *** 。
“王爷,别过来……”
刘衍心头一跳,看到两头猎犬的死状,他只能站在窄巷外,不敢入内,一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幽暗之中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呼吸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刘衍微眯着眼,看到了前方一个娇小的轮廓颤抖着向他靠近,从黑暗之中走出,月光一点点漫上她的脸庞,照亮了她有些惨白的脸庞。
慕灼华走到了刘衍身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下一刻便向前倒去,落进刘衍怀中,那让人安心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全部的意识,让所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刘衍将慕灼华打横抱起,她此刻乖巧地窝在他怀里,让他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刘衍将慕灼华抱回马车上,将她安置在软褥之上,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灰尘。他方才给她把过脉,确认她没有受伤,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只是受到了惊吓,又跑了不远的距离,又累又饿罢了。
此刻慕灼华蜷缩在他身侧,睡梦中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角,这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让刘衍的唇畔不自觉浮上了些许笑意,但这笑意很快被另一重担忧掩盖住。
是谁想害她?
应该不是柔嘉公主,若是她,也未免太往自己身上招惹嫌疑了。
难道真的是陛下……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人,到底是在救她,还是害她?
慕灼华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不远处的桌上还摆着一碗热腾腾的粥,香气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慕灼华立刻翻身起床,奔向那碗热粥,顾不上烫边吹边吃。
郭巨力一进来便看到慕灼华这狼吞虎咽的狼狈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了口气上来,哽咽道:“ *** ,你吓死我了!”
慕灼华含着粥道:“偶没细了,你别哭!”
郭巨力红着眼眶,抽抽噎噎上前:“我都听王爷说了,你去了公主府,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是不是这样?”
慕灼华听到王爷二字,眼皮跳了跳,唔了一声,问道:“王爷送我回来的吧。”
郭巨力点点头:“王爷把你抱上来的,我给你洗澡换了衣服,你睡得像死了一样,都不知道水烫。”
慕灼华叹了口气:“我现在腿肚子都是抖的,被人追着跑了一个时辰,我都把身上毒药都扔光了。”
慕灼华忧患意识极强,出门不带七八种毒药都没有安全感,也多亏了她这份小心,今日追杀她的那几个人因此着了道,让她趁机溜走。
郭巨力道:“王爷说,你若是醒了,就去隔壁见他回话。”
慕灼华眼神闪烁,慢条斯理地吃起粥来。郭巨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拧着眉道:“ *** ,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吗?别说王爷救了你,你该去道声谢,就是为了你自己,也该想办法找到那个想害你的人啊!”
慕灼华欣慰地摸摸郭巨力的脑袋:“这小脑袋,终于养聪明了。”
慕灼华吃完休息了片刻,才抖着腿来见刘衍。
执墨放慕灼华进了屋,随手便将门关上。刘衍坐在桌后,右手支着腮,双眼闭着,长长的睫毛下映着一大片阴影,他似乎十分疲倦,竟连有人进屋都没能吵醒他。
慕灼华忐忑地站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眼神左右犹疑,便看到了窗台上那个花盆。牡丹的花期早已过了,如今只有光秃秃的根茎在,主人也不嫌难看,就那样摆在窗边。
慕灼华不知为何心情陡然沉重了起来,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刘衍好梦,转身便要离开。
“过来。”
身后忽然传来刘衍带着浓重倦意而沙哑低沉的声音。
慕灼华脚步一顿,尴尬地转过身看向刘衍。刘衍不知何时醒来的,右手手背支着下巴,一双幽深晦暗的双眸正紧紧盯着她。
慕灼华挤出一丝笑容,上前走了两步,躬身行礼,一弯到底,诚恳道:“下官谢王爷救命之恩。”
刘衍没理会她的虚情假意,径自问道:“袭击你的人长什么样,有认出来是谁的人吗?”
慕灼华一僵,随即答道:“回王爷,是三个男子,比下官高一个头,蒙着脸看不清长相,武功一般,但力气很大,五指粗壮,掌心有明显的绳索勒痕,因此下官猜测这三人应该是码头做事之人。”
“他们有伤到你吗?”刘衍问道。
“只是轻伤。他们跟踪下官之时,下官有所察觉,因此做了准备,撒了软禁散,其中两人中了招,一人躲过,下官一路逃一路洒下毒药埋伏,没有让他们得逞。”慕灼华老实答道。
刘衍道:“伤到了哪里?”
慕灼华扭捏地低下头:“只是轻伤……”
“伤到了哪里?”刘衍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
慕灼华绞着袖子,低声道:“后腰被撞了一下。”
说到后腰,她便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在帐篷内,被刘衍压在身上,她说她后腰疼,他便伸手按住了那里,轻揉慢捻……
刘衍看着慕灼华莫名红起来的脸庞,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屈辱,心中顿时沉重而燥怒起来。
慕灼华还在那低声喃喃:“让巨力给我揉揉药酒就行了……”
“过来!”刘衍的声音里含着三分怒气,让慕灼华猛地颤了一下,膝弯一软,整个人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刘衍反而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莫名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慕灼华,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何至于行此大礼……”
慕灼华眼眶湿润,羞愤不已:“下官被人追着跑了许久……本就腿软,王爷还凶人……”
刘衍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慕灼华跟前屈膝半蹲,与她平视。
“本王凶了么?”刘衍轻声问道。
慕灼华看着近在咫尺的刘衍,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往后缩了缩脖子,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王爷生气了。”
刘衍又想叹气了,但这一回却是忍住了,在她面前,自己的情绪总是过于外露。
“本王只是担心……”刘衍欲言又止,忽地伸出手去,将慕灼华打横抱了起来。
慕灼华一惊,下意识地抱住了刘衍的脖子维持平衡,脑袋撞在他肩窝处,一股伽罗香的气息环绕住了她,看着刘衍向软塌方向走去,她呼吸一窒,颤声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刘衍将慕灼华轻轻放在软榻上,瞥了她一眼,道:“难道你想继续跪着?”
慕灼华坐在软榻上,怯怯地抬头看刘衍:“多谢王爷……”
刘衍淡淡一笑,看着她像只猫儿一样,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
“王爷……”慕灼华不经意间扫过刘衍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手上受伤了。”
刘衍右手掌心赫然留着几口创口,慕灼华一眼便看出了甲痕入肉导致,得是怎样的心情才能把自己的指甲扎进肉里啊……
“这伤口没有处理过,如今天热,怕是会发痒溃烂。”慕灼华极快地瞟了刘衍一眼,低声道,“让下官给王爷上药吧。”
刘衍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第38章
刘衍房中常备着药箱,慕灼华取出药酒和药粉,左手握住了刘衍修长的五指,让他摊开掌心,右手沾取了药酒轻轻擦洗伤口。
掌心的刺痛让刘衍下意识地微微屈起手指,慕灼华低喝一声:“别动呀!”
慕灼华将手抓得更紧,肌肤紧紧相贴着,细腻柔软,又带着一丝夏日的黏腻,却不让人反感,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似乎因此变得浓郁起来,甚至盖过了药酒刺鼻的味道。
刘衍低着头凝视着慕灼华的脸庞,她低着头,看不清眼睛,只看到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纤细白皙的颈项,一滴香汗自脸颊边落下,沿着天鹅颈优美的曲线,落进那片引人遐想的领口之内。
刘衍呼吸一重,强迫自己移开了眼,却按捺不住越发紊乱的心跳。
慕灼华仔细地处理了刘衍掌心的伤口,包上一层薄薄的纱布,才道:“王爷这两天伤口不要碰水。”
“嗯。”
刘衍的声音莫名的暗哑,听得慕灼华耳后一热。
刘衍撤回了手,转移话题问道:“今日公主找你去,都说了些什么?”
慕灼华攥了攥骤然空了的手,低头回道:“公主只是闲聊了些关于薛将军的事。”
慕灼华离开理蕃寺之后,本是打算径直去一品阁给小丫头买雪山包止馋的,没想到在门口遇见了蔓儿。
蔓儿笑着道:“今日是薛将军祭日,公主想去薛将军的府上收拾遗物,焚烧拜祭将军。公主想邀大人作陪,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空。”
慕灼华想起来,今日便是薛笑棠的三年祭日了。薛笑棠因为恋着柔嘉公主,当初昭明帝赏赐宅邸时,便要了一处离公主府最近的宅子,慕灼华坐马车去公主府,再去薛笑棠的府上便只要不到一刻钟。
既然是公主相邀,她又怎会推辞,立刻便跟着蔓儿抬脚上了马车。
柔嘉公主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手上拿着一把铜钥匙,领着慕灼华和蔓儿进了将军府。
柔嘉公主边走边说道,“我已有三年未来过这里了……薛将军没有亲人,临走前把这座宅子都交给了我,他走后,我就遣散了下人,封闭了宅子。我对他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却感激他一片痴情,今日便是三年之期,我想整理他的遗物,带到他坟前烧给他,也算了却一段姻缘了。”
慕灼华听柔嘉公主这么说,不禁点头道:“公主已经为他做了够多了。”
这座宅子三年无人打扫,到处都已经积灰了,柔嘉公主倒也不嫌脏,带着慕灼华到了薛笑棠生前的住处。
“灼华,我虽贵为公主,却一个说话的好友也没有,只在心里把你当成妹妹一样,所以今天我才叫了你来陪我。”柔嘉公主温声道,“不会打扰到你吧?”
慕灼华笑笑道:“自然不会,公主不要与我见外。”
薛笑棠住的院子并不大,有三间房,一间卧室,一件书房,还有一间陈放着许多兵器,想来是他的兵器库,收藏的都是一些品质极佳的兵器。
柔嘉公主见慕灼华看着兵器,便说道:“他生前最喜爱的几件,都已经陪葬了,剩下这些只是凡品。”
蔓儿打开了三间房间的门窗,让屋内的污浊空气散去,柔嘉公主才进去里面收拾东西。慕灼华随着柔嘉公主进了书房,环视一周,只见书房内虽然积灰,却一切都摆放齐整,连架子上的书都是崭新的。
柔嘉公主说道:“他是个武夫,小时候没读过书,虽然识得几个字,却不喜欢看书。后来听说我爱读书,他便也跟着买了许多书来充风雅。”
慕灼华看到墙上挂着两幅画像,一幅画着一个美貌温婉的黄衣少女,看起来与柔嘉公主有七分相似,另一幅画的是个将军,虽然不是十分英俊,却也高大威武。柔嘉公主留意到慕灼华的目光,便解释道:“当时父皇给我二人指婚后,他便厚着脸皮,想要一幅我的画像,我见他求得诚恳,便给他了。这一幅,画的是他。”
慕灼华看着薛笑棠的画像,心中不禁生出一种不般配的感觉,但当着公主的面,却不好直说,便只是道:“公主与薛将军情投意合,将军对公主痴心一片,公主为将军守节三年,堪称天下楷模。只是斯人已逝,还请公主节哀。”
“情投意合,天下楷模……”柔嘉公主眉心一皱,失笑道,“灼华,你是聪明人,也信了天下人说的吗?”
慕灼华愕然:“难道……不是吗?”
柔嘉公主神色淡淡:“皇家子女,谈何感情,不过都是任人摆布罢了,尤其身为公主,命贱,便要送与番邦和亲,即便命好受宠,也不过是由着人安排,赏给忠臣良将罢了。这一身绫罗的代价,便是一世的自由。”
慕灼华哑然无语,没想到柔嘉公主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可公主为薛将军守节……”她讷讷道,“难道不是因为爱吗?”
“我敬他,怜他,若说爱……”柔嘉公主失笑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为他守节,是还他一片痴情,也是给自己三年自由,我为他守节,便不会有人逼着我嫁人,可如今三年期满,便找不出其他借口了。”
柔嘉公主说着走到了书桌前,打开了书桌上的盒子。
“灼华,你来看。”
慕灼华走上前去,见柔嘉公主拿起了里面的信,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这是当年,他写给我的信。指婚不久,他就去了战场,他时常给我写信,虽然笨拙,却很真挚。他向父皇求了许多次指婚,我是满心不愿意的,可是太后劝我,难得一心人,薛笑棠定然不会负我,父皇便也觉得,对女子来说,功名富贵,才华品貌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心。”柔嘉公主一封封信打开来,笑意淡淡地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后来看到这些信,我便想,或许他会对我很好很好的……可惜,他没能回来与我成亲。这些信我放回了这里,我与他终究是无缘,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或许也不会葬身沙场。”
慕灼华看着手中的信,薛笑棠写字确实毫无章法,便如初学写字的稚子,但不难看出他的真诚。他不知道和公主说什么,不会那些风花雪月,甜言蜜语,他的信絮絮叨叨的,从昨天的训练说到今天的伙食,扯了许多,才带着一丝羞涩说,公主,我想你了。
慕灼华暗自叹了口气,宽慰柔嘉公主道:“他是个将军,即便为您,也是要征战沙场的。”
“他本是个普通人,可以过着普通而安定的日子,为了娶我,才奋勇征战,立下军功,只为了向父皇求娶我。”柔嘉公主苦笑着摇头,“真是个傻子。”
柔嘉公主将信件放回原处,叹息道:“父皇太后庆幸我未与他成婚,我却宁愿自己已经与他成婚,为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守一辈子寡,好过再找一个不知好坏的陌生人煎熬一生。”
这时蔓儿走了进来,说道:“ *** ,卧室打扫过了,您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
柔嘉公主对慕灼华说道:“我先过去看看。”又对蔓儿道,“把那些书信和画卷带走吧。”
慕灼华笑着点点头,看柔嘉公主走了出去,又把目光收回,落在这些信件上。薄薄的纸上承载着一个男子质朴而沉重的爱,慕灼华看着这些笨拙的字,忍不住对他生出了一丝同情。这满满一匣子的信,都是那个男人说不完的厚重情谊。
蔓儿走了过来,收起了被拆开过的信,叹息道:“薛将军虽然跟公主不般配,但确实是情深义重,让人看了心生感动,陛下总觉得委屈了公主,可太后却为薛将军保媒,陛下便也被说服了。”
蔓儿说着抱起箱子,“大人,我先把这些拿去车上,你帮我收一下画卷好吗?”
慕灼华微微笑道:“好,你先去吧。”
蔓儿走出了书房,慕灼华又走到画卷前,那画卷挂得高,慕灼华便搬了个椅子垫脚,踩上去才够到了画卷。慕灼华将画卷取下卷好,刚要上去取另一幅画,忽然发现了异常之处——画卷背后的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慕灼华狐疑地盯着那个圆形凹陷,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按了下去。
只听脚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咔哒声,一块砖头松动,弹了出来。
慕灼华立刻俯下身去查探,那砖头是中空的,慕灼华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块冰凉的东西,身后传来蔓儿的脚步声,她不敢仔细查看,便赶紧用脚一踢,把机关闭上,将砖头中摸到的东西塞进怀中。
慕灼华又站上椅子去取另一幅画,蔓儿才走了进来说道:“ *** 把卧室的东西也收好了,一会儿咱们就去薛将军的墓前。”
慕灼华取了画下来,说道:“好。”
刘衍听慕灼华感慨了一番,道柔嘉公主不想嫁人。
刘衍想起先前见到柔嘉公主时,她面上哀戚的神色,不禁轻叹了口气:“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慕灼华盯着刘衍的眼睛问道:“王爷也会听从陛下或者太后的安排,为了利益迎娶一位世家名门的王妃吧,”
刘衍一怔,望着慕灼华认真的小脸,答不出话来。
“下官也听同僚说起,江左孙家,有意将嫡女许配给王爷。”慕灼华眼珠一转,聪明的小脑袋帮他打起算盘,“王爷的封地在江南,江左孙家乃江南更大的势力之一,与周家并称两大豪门,若与孙家联姻,孙家在江南便势大无阻,王爷在定京也有了可靠的后盾,更别说如今孙家在朝中有三名三品以上官员,工部尚书便是孙家当代家主……”
“荒谬!”刘衍低喝一声,不悦道,“本王何时说要娶孙家女了!”
慕灼华嗫嚅道:“外面都在说……”
“本王的婚事,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慕灼华刚要开口,就被刘衍再次打断,“陛下也不行。”
慕灼华心里轻哂:呵!
刘衍看慕灼华的神色,便知道她不以为然,他如今管不了她的人,更何况是想管她的心呢。刘衍自嘲一笑,也不多解释,只对慕灼华说道:“在尚未找出袭击你的人之前,不要独自一人在外走动,上下朝都跟着我吧。”
“啊?”慕灼华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古怪道,“不合适吧王爷,如此明目张胆,被人知道了,会奏王爷结党营私的。”
刘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结、党、营、私?你一个六品小官,本王与你结党?”
慕灼华干咳两声,干笑道:“下官也是为了王爷的名声着想,万一别人说王爷骚扰女下属……”
刘衍捏住了慕灼华的下巴,眼中漾起一抹笑意:“你平日倒是装得庄重自持,妆容也化得平平无奇,别人倒不至于误会了本王的品味,只要你把持住自己就可以了。”
慕灼华气恼地鼓起腮,幽怨地瞪着刘衍。
我可以说我丑,你不可以!
慕灼华低声咕哝道:“下官已经不喜欢王爷了。”
刘衍心口刺痛,缓缓松开了手,轻声道:“无论喜不喜欢,你总归还是本王的人,本王便要护着你。”
夜已深,慕灼华躺在自己的床上,手中握着一块冰冷的令牌。那枚令牌是精铁制成,表面有着复杂的纹路,这是一个古体字,乃是“懿”字,而背面则是另一个古体字,为“阴”。
这个令牌,是太后所有的令牌,定京之内,有此令牌,可通行无阻。为什么薛笑棠的书房里会藏着这个令牌?
慕灼华一时没想明白,便没有打算告诉刘衍。
第二日慕灼华一早起来,执墨便已在门口等候,护送慕灼华上刘衍的马车。
慕灼华看执墨神情严肃,心中也莫名跟着忐忑起来,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执墨小哥,有必要这么郑重吗?这里可是朱雀大街,皇城根下,一大清早的不会有事吧。”
执墨瞥了她一眼,却不好把实情告诉她。如果想杀她的,是宫里那位,那朱雀大街可算不上什么安全的地方。
慕灼华的疑问没有得到执墨的回答,她没趣地上了马车,刘衍穿着官袍闭目养神,听到她上车的动静才睁开眼。
“参见王爷。”慕灼华行了个礼。
刘衍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说道:“昨夜让执剑去查了码头,失踪了三个人。”
慕灼华心头咯噔一下,道:“失踪,死了?”
刘衍点头:“恐怕是被灭口了。三人的来历也查过了,流民,一年前到此,没什么兄弟朋友,听口音是北方人。”
慕灼华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刘衍,问道:“王爷心里其实是有怀疑的对象,是吗?”
刘衍眼神一动,目光沉沉看着慕灼华。
“那个人势力极其强大,就算是朱雀大街,王爷也担心那人会下手。”慕灼华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往刘衍身旁靠近了少许,“可是王爷,他为什么要杀我呢?”慕灼华不解又委屈,“关我什么事啊?”
刘衍轻轻一哂,别过脸看向前方:“在有些人看来,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慕灼华心口一痛。
刘衍余光打量她脸上的神色,哂笑道:“你满面愁容,是贪生怕死吗?”
慕灼华哀戚道:“下官只是突然有了些人生感悟。”
“哦?”刘衍好奇问道,“生死关头,你得出了什么感悟?”
慕灼华掐着袖子,秀眉拧成了毛毛虫,叹气道:“方向比努力更重要。”
刘衍沉吟片刻,觉得言简意赅,似乎藏着些什么人生哲理,便道:“你解释一下。”
慕灼华捂着心口痛苦道:“上错船了……”
刘衍:“……”
慕灼华心里酸着,本以为是条大船,谁知道风浪更大,想下船吧,四面汪洋,她还不会水,真真是愁死人了。
刘衍心里也不好受,之前说的多动听,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现在就后悔了,演戏只演一半,拿了钱就跑。
呵,女人。
时近酷暑,按照往年惯例,昭明帝择了个日子带着后妃皇子前往避暑山庄。避暑山庄便在定京五十里外,那里三面环山,有平湖瀑布,到了夏日分外清凉,正适合昭明帝休息养病。昭明帝去避暑山庄休养,朝会便改成了半月一次,公文奏章每日派人加急送去就行。
周太后因为年纪大了不爱动,便留在宫里坐镇着,柔嘉公主孝顺,自请留下来服侍太后,昭明帝便也准了她的请求。
昭明帝临去前拉着刘衍的手,道:“衍弟,你也随朕一道去山庄吧。”
刘衍淡淡笑道:“皇兄,京中事多,臣弟走不开。皇兄无需担心,有太医照看着,臣弟身体已然好多了。”
昭明帝眉心微拢,似乎十分犹豫,但见刘衍眼神坚定,便也没有再强迫他。
送走了昭明帝,执剑站在刘衍身后说道:“王爷,陛下为什么想让您离京,他是不是……”
离了定京,他没有紫衣卫保护,避暑山庄易守难攻,还不是任人鱼肉。
执剑对昭明帝一万个不放心,他不忍逼着刘衍复仇,但更不愿意看到刘衍为昭明帝所害。
刘衍沉默地看着车队远去的背影,许久才道:“他不要我疑他。”
两不疑,两不疑……
谈何容易。
昭明帝离了京城,刘衍俨然是众人之首,送往避暑山庄的所有奏章都要经过他的手,因此别人都是松弛了许多,每日过了午就回去,反倒他是更加忙碌,要等到傍晚收到山庄传回来的奏章批复才能离开。
“你先回去吧,今日就不要在衙署里陪我了,让执墨驱车送你。”刘衍对慕灼华说道。
这两日慕灼华倒是勤勤恳恳地在衙署陪他一日,她勤奋好学,别人休息的时候,她便在衙署研读卷宗,学习北凉文字。刘衍也喜欢这样两人独处,却也不忍心看她太过劳累。
“今日太后传旨,我在宫中用晚膳,你自己回去小心些,不要出门乱跑。”
慕灼华站起身来,有些诧异:“太后留你?”
刘衍点了点头:“不过是话些家常罢了。”
太后不过是又要催他成婚罢了,这事他不愿意和慕灼华细说,慕灼华也不好多问皇家私事,既然是刘衍的吩咐,她听话行事便是了。
慕灼华收拾了东西,出了衙门便看到执墨和执剑在不远处等着。慕灼华走到了近前才说道:“王爷说太后留他在宫中用膳,晚些自行回去。”
执剑闻言皱眉,眼中浮上忧色,看着执墨说道:“王爷如今功力大不如前,我不放心,我留在这里等着。”
执墨知道执剑心中担忧,他也有些担心,但更怕执剑鲁莽冲动误事,便道:“还是我留下来吧,你送慕大人回去。”
执剑显然有些不乐意,但他也知道执墨做事比自己稳妥,对他还是比较信服的,便在慕灼华之后上了马车。
慕灼华从马车的窗缝中看了一眼执墨的背影,指尖轻轻挠着窗棂,这是她思索烦忧时下意识的动作。
她记得先前与刘衍疏远的那段时间,刘衍身边不见了执剑执墨,这两人是刘衍最信重也是更爱惜的下属,可以说视如手足也不为过,刘衍不轻易将他们派出去,除非是涉及三年前那件案子……
刘衍明明知道了什么,却什么都不愿意对她多说,是怕她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但慕灼华却认为,既然危险已经悬在脑袋上了,知道得越多,才能做越充分的准备。刘衍说到底还是大男人主义,总觉得女人需要男人的保护。有人保护自然是件好事,但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就十分愚蠢了。她有个姨娘平日里能徒手劈砖,当着她父亲的面便娇滴滴地能表演平地摔倒,有时候女人需要男人保护,不过是女人善良,演出来满足男人虚荣心的。大部分男人并不聪明,以为自己会哄女人,殊不知是女人在做戏哄她。
对慕灼华来说,刘衍给她的安全感,还不如怀里几瓶毒药强,若不是自己有防备,那日就凉在公主府外了,若不是她喊了停,刘衍踏进那条被她撒了三种毒药的窄巷,也死得很难看了。
慕灼华目光移到门外,如今与她独处的是执剑,执剑冲动暴躁,倒是个好套话的对象。
第39章
想到此处,慕灼华便打开了半扇车门。执剑听到背后的响动,转过头来看向慕灼华,眉宇间显出不耐之色。
执剑:“做什么,别又让我去买包子!”
慕灼华:“……”
慕灼华居然难得地被噎住了。
“咳咳……”慕灼华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轻咳两声,“你误会了,我只是在车里闷得慌,想开门透透气,顺便和你说说话。”
执剑嫌恶地别过脸:“透气开窗,无聊憋着,莫挨老子。”
慕灼华:……
“我只是担心王爷。”慕灼华做作地轻声叹息,“执剑,你说只有执墨一人在那里候着,要是王爷真遇上了危险,也无济于事啊。”
执剑没有多想就答道:“那位不在宫中,宫外有紫衣卫接应,执墨做事谨慎,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位……”慕灼华眉头一皱,立刻意识到执剑很不恭敬地用了这两个字在形容离宫的昭明帝,执剑一直怀疑是昭明帝主使,因此言辞间对昭明帝向来不恭敬,可是之前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是昭明帝所为……
难道他们找到什么证据了?
“杀人未必要在现场,宫中那么多禁卫军。”慕灼华试探着说道,“万一他让禁卫军动手呢?”
执剑冷笑一声:“他若不惜留千古骂名,要用这种手段残害手足,又怎会玩这么多心机。”
慕灼华听得汗毛竖起,攥住微微颤抖的右手,稳住心神,又道:“也是……三年前他布了那么大一个局,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除掉王爷……”
执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想起刘衍曾嘱咐过不要告诉慕灼华,他立刻拉下脸来,扭头瞪了慕灼华一眼:“这件事你不要问太多。”
慕灼华神色淡然自若:“我没问你,王爷都告诉我了。”
执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王爷明明让我们瞒着你……”
“是我自己猜出来了,王爷就顺势告诉我了。”慕灼华微微一笑,“毕竟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又因为此事遇险,王爷总不好全然瞒着我。”
慕灼华这话有几分道理,加上她神态轻松不似作伪,执剑便也信了,放下了对慕灼华的防备。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好防着你了。”执剑有些恼怒地挥了下马鞭,“我劝你还是离柔嘉公主远一点,那位把柔嘉公主指给了薛笑棠,依我看,出卖王爷这件事,柔嘉公主一定也有份参与,薛笑棠可是最听她的话了。”
慕灼华瞳孔一缩,惊呼一声:“薛笑棠出卖王爷!”
执剑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有什么好惊讶的。”
慕灼华压抑着情绪的震动,扯着嘴角笑道:“不,我这是愤怒,王爷跟他无冤无仇,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执剑冷笑道:“他也不过是那位的刀罢了,一把刀又有什么资格谈仇恨,别人要他杀谁他就杀谁,用完了,也就扔了。”
慕灼华脑中飞快转着,顺着执剑的话往下说道:“王爷查到了证据,知道是薛笑棠出卖了陈国的情报,那使鹰爪钩的人也是薛笑棠的人……”
执剑道:“王爷昏迷半年,那位追杀逃兵,追责杀了不少,恐怕那六个人也早就死在游走针下,死无对证了。”
慕灼华不敢置信,皱紧了眉头疑惑不解:“竟然真的是他……”
昭明帝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慕灼华心里始终有种直觉,不相信昭明帝会对刘衍不利,也是因为这种直觉,才让她站到了刘衍身边。要是昭明帝真想杀刘衍,她疯了才会让自己站到昭明帝的对立面。
所以刘衍这样护着她小心她,也是以为想除掉她的是昭明帝?
“不,袭击我的人,一定不是陛下的人。”慕灼华回想当时的情形,猛地抓住了执剑的肩膀,低声道,“执剑,我想你们一定误会了,那三个人武功平常,外地口音,不像是陛下会用的人。”
执剑看着肩上的手皱了下眉头,回道:“越是不像,越可能是一种伪装。”
“别的可以伪装,但有一点我很明确。”慕灼华眼神坚定,“那天夜里我被他们追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对定京的接道,还不如我熟悉,屡屡被我甩脱,若是陛下的人,怎么可能对定京街道陌生。”
执剑愣了一下,他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出理由。
“就算……就算不是那位派人杀你,也不能证明三年前出卖王爷的人就不是他。”执剑咬定了三年前的幕后主使是昭明帝。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慕灼华问道。
执剑思路已经被慕灼华带着走,下意识就回答道:“薛笑棠是军队的人,除了那位还有谁能命令他做事。如果不是他做的,又何必在事后杀人灭口,让王爷无从查起。还有还阳散,是你自己说的,这药必然是出自太医院,除了皇帝,还有谁能命令太医院的人花费重金研制新药,事后又将药方藏起,不让世人知晓。他让人研制这种药,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王爷,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
慕灼华脑中仿佛有根弦骤然绷断,发出一声嗡鸣。“不对,不对!”慕灼华怔怔摇头,“错了……”
执剑不悦道:“哪里错了?”
慕灼华哑着嗓子道:“还阳散是我从我母亲口中听说的,这么说来,至少二十几年前就有这味药了,二十几年前,王爷恐怕都还没出生呢,陛下也才十来岁,还未被立为太子,又怎么可能瞒着所有人让太医院研制一种药来对付一个不存在的人?”
执剑被慕灼华这么一说,也才恍然醒悟过来这个时间问题,他掐着指尖喃喃道:“也对……这药我们也是从你这儿听说的……不过,单这一点也不能推翻其他两点,确实是薛笑棠出卖了王爷,那位杀人灭口。”
慕灼华仍是觉得这思路有点问题,脑中一团浆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在一团乱麻中让人捉摸不住。
马车停在了定王府前,慕灼华心不在焉地走下马车,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到了家中。
郭巨力正在准备午饭,见慕灼华走了进来便道:“ *** ,沐浴的水我给你烧好了,你先去洗洗再下来吃饭。”
慕灼华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上了阁楼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官帽发了会儿呆,又晃了晃脑袋,长长叹了口气。
竟然是薛笑棠出卖了王爷,真是想不到,她从柔嘉公主口中听到的薛笑棠,是一个痴情男子,为了她可以奋不顾身……
慕灼华将官帽放在桌上,手碰到了一旁的匣子,发出一声闷响,将她思绪拉了回来。慕灼华这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她在薛笑棠的书房里拿到的那块令牌,是太后宫中的令牌!
慕灼华手忙脚乱地打开木匣,将那块冰冷沉重的令牌取出,目光死死盯着上面那个懿字。
执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除了那位,还有谁能命令他做事……若不是他做的,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慕灼华紧紧攥着令牌,发出几声恍然又苦涩的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除了陛下,还有太后能命令薛笑棠做事啊!
慕灼华想起柔嘉公主和蔓儿说过的,是太后一力促成了柔嘉公主和薛笑棠的婚事,柔嘉公主说太后最重门户,却将一个目不识丁的草莽将军指给了公主,说什么难得有情郎,皇族婚姻,只看重利益,何时看重感情了!
陛下杀人灭口,是灭什么口,他难道是怕毁了自己的英明吗?不!他怕毁了太后的贤名!他是在保护太后!
还有还阳散……还阳散……
慕灼华猛然想起那个埋在杏树下的秘密,她不知道那里埋藏着什么,但今时今日,她以为太医院更大的秘密,就是还阳散的存在!那个让她阿娘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后念念不忘的药方,一定是外祖父生前日日念着的,才会深深植入阿娘的脑海中!
郭巨力正在院子里摘菜,忽然便看到慕灼华一阵风似的跑了下来,没有一丝停顿就从她眼前跑过,径自爬上了那架梯子。
“ *** ,这个时候王爷不在吧,你去做什么啊?”郭巨力茫然问道。
慕灼华没有回答,动作轻盈伶俐地翻过了墙,奔向了药池。
跑到了池边,她才想起来没带铲子,便进了书房里,找到了一把剑,拿剑鞘当铲子拼命地挖掘杏树下的泥土。
执剑听看守别院的护卫说慕灼华在药池边挖东西时吓了一跳,以为她在发什么疯,片刻后才想起王爷之前说过慕灼华的意图就在别院之中,这才运起轻功翻过墙飞进了别院。
正午的太阳晒得很,慕灼华汗水一滴滴落在泥土之中,握着剑鞘的双手已经发红颤抖了,挖了一个大坑却没有任何东西。
执剑飞进院中,上前就抓住了慕灼华的后领提了起来,怒道:“好啊,王爷猜的没错,你的目的果然是这个。”执剑瞟了一眼地上挖开的土坑,“现在被我抓到了,还不老实交代!”
慕灼华喘着气道:“我老实交代,执剑你帮帮我,这树下埋着很重要的东西!”
执剑狐疑地看着她:“什么东西,该不会你又想了什么坏主意要害王爷。”
慕灼华气笑了:“我什么时候害过王爷了!执剑!我怀疑幕后主使不是陛下,你们弄错了!”
执剑冷冷道:“你是那位的臣子,当然替他说话,我早和王爷说过你靠不住,万一哪天你也出卖王爷……”
“执剑!”慕灼华打断他,“你帮我把树下的泥土全部挖开,事关王爷的性命!”
执剑见她眼神亮得吓人,心中也有些发怵,尤其她说事关王爷性命……
执剑松开手推开她,道:“我倒要看看这底下到底埋了什么!”
执剑武艺高强,有他相助,两人很快就在杏树下挖到了想要的东西——一个带着轻微锈迹的铁盒子。
执剑用力一掰,便打开了铁盒,慕灼华趁机从盒子中抢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两张纸,顶上一张是羊皮纸,慕灼华扫了一眼,便知道那是还阳散的药方,底下一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慕灼华只看到之一句,便觉得心脏骤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云妃……死于……还阳散……”慕灼华嘴唇轻颤,喃喃念了出来。
执剑大惊,上前要抢那封信。
慕灼华一目十行扫过了信上到内容,便任由执剑抢走了信件。
“云妃死于还阳散,这个药方是我独门研制,这世上本应只有我一人知道,云妃的死因,除了凶手,也只有我知道。我恐怕活不久了……我若是揭穿了云妃遇害的真相,陛下不会放过我,而杀害云妃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我,行医多年,终死于医啊!但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把所知的一切写下,只待来日,沉冤昭雪。
起死回生是每个医者的毕生夙愿,人死半个时辰内为假死,是最有可能回生的时机。我研制秘药多年,想要找到一种可以让假死之人还阳的秘方,失败多次,终于让我配置出了还阳散。这药药性霸道之极,我在兔子身上做了实验,确实能让气息刚绝的兔子恢复生机,但很快我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还阳散并不能让死人还阳,只是让假死之人燃烧所有的生机,得到一刻钟的回光返照。而身体正常的活人,若误食甚至吸食了过量的药粉,就会气血翻涌,甚至暴毙而亡。我的药方又一次失败,却舍不得销毁这近乎毒的药,只是把药方和配置好的药藏了起来,只等日后继续研究。
云妃怀胎九月,忽然剧烈胎动,血流不止,恐怕一尸两命。陛下决意舍弃皇子保住云妃,然而云妃竟抢过了刀,自行剖腹取子,血竭而亡。陛下哀痛震怒,彻查云妃死因,我为云妃缝制腹部刀伤时,发现了还阳散的粉末,这便是云妃忽然剧烈胎动乃至血竭而亡的真凶。还阳散被人窃取利用,我难辞其咎,不敢上报,只怕祸及九族。如今只因照料不力而撤职,已是大幸,但我担心,总有一日会被幕后之人灭口。那人以药为毒,心思缜密,手眼通天,我只有一死保全家人,盼我妻女一世平安……傅圣儒绝笔。”
执剑踉跄两步,脸唇皆白:“云妃娘娘不是难产而死,是被人害死的,是谁……”
“是当时的周皇后,如今的周太后。”慕灼华冷着声缓缓说道,“一直以来,所有事情的幕后主使,都是太后!”
“上元夜使用还阳散暗害王爷的,和二十六年前暗害云妃的,必然是同一个人。”
“二十六年前,云妃盛宠不衰,大皇子却不得先帝喜爱,若是云妃生下儿子,便会威胁到大皇子的储君之位。以还阳散杀害云妃的,不可能是十二三岁的昭明帝,只会是太后。”
“也是太后以柔嘉公主为诱饵,胁迫薛笑棠听令于他,她因此说动陛下赐婚。”
“事后陛下杀人灭口,都是为了维护太后!”
执剑惊呆了,证据摆在了眼前,他不得不承认,慕灼华说的一切,才是真相!
“是太后,不是陛下……”
慕灼华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乌沉沉的令牌上一个懿字:“这就是证据,薛笑棠的书房里有个暗格,里面藏着这枚令牌,这是太后宫中的令牌。”
执剑急道:“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慕灼华苦笑道:“你们也不早告诉我薛笑棠是内奸啊!”
执剑脸色一变:“今日太后留王爷用膳,难道……”
慕灼华脸色也变了:“这么多年来,太后处心积虑想除掉王爷,为了什么?她担心的就是皇位旁落,如今陛下身体已然无望,王爷若是有心问鼎,几个皇子又有谁能和他抗衡?太后心里不安,一定会在陛下还在世时想方设法除掉王爷!”
执剑转身要走:“我去救王爷!”
慕灼华拉住他:“你一个人去没用!”
“我带紫衣卫闯宫!”执剑咬牙道。
“你这是把王爷架火上烤,给人以口实!”慕灼华越是着急越是冷静了下来,“太后既然是留了王爷晚膳,必然是等晚膳才会动手,现在不必着急。你听我说,你立刻去找执墨,把情况告诉他,让紫衣卫守在宫门外。你们不能进宫,但是可以让人往里面递消息,让王爷小心。”
执剑问道:“你呢?”
慕灼华握紧了手中的令牌,垂下眼沉吟片刻道:“我要釜底抽薪。”
夜将暮,太后宫中燃起了灯火,宫女们鱼贯上前,摆上一盘盘精致的菜肴。
太后坐在上首,看着略显倦容的刘衍,关切问道:“定王可是身体不适?”
刘衍勉强笑道:“多谢太后关心,可能是这些日子有些劳累了。”
太后轻轻点头:“定王年纪不小了,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哀家才放心。”
“太后,儿臣……”
刘衍刚想回绝,却被太后抬手打断了:“男大当婚,你生母不在,先帝也早去,我是你的母后,便该为你负责。先前我与你提过孙家的姑娘,你可还记得。”
刘衍无奈地点点头:“记得。”
“孙家姑娘一直在江左的祖母身前尽孝,那儿离你的封地不远,哀家已给孙老太君去了信,让你回去与她相亲。”
刘衍闻言一怔,太后这言外之意,分明是让他自请回封地……
素来亲王都是要在封地上呆着,没有传召不得入京,先帝对刘衍十分宠爱,将最富庶的江南封给了他,后来刘衍连年征战,便很少回到封地,三年前刘衍重伤,昭明帝更舍不得他离开,便让他留在了定京,由太医定时照看着。
刘衍沉默了片刻道:“太后是想儿臣离开定京。”
太后道:“定王自己以为呢?”
刘衍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眼前方寸之地,缓缓道:“儿臣早有去意,和皇兄提过,他却始终不允,没想到最终是太后来说。”
太后:“他舍不得你们兄弟之情,但你该明白,哀家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儿臣都明白。”刘衍淡淡一笑,“待皇兄回来,儿臣便离开。”
太后皱眉道:“不必了,你这几日便收拾离开吧,他若是在,便不会让你走了。”
刘衍微微笑了,定定地望着太后:“太后有意趁皇兄不在逼儿臣离京?”
太后毫不避让地回视刘衍,哪怕精心的保养也遮掩不住眼角岁月的痕迹,那些皱纹让她看起来比刘衍记忆中的更加严厉,让他想起幼时对太后的敬畏。
“衍儿,哀家待你如何?”太后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她这么叫他了,上一次,似乎是元徵帝还在的时候。
刘衍垂下眼,恭敬道:“太后待儿臣,视如己出。”
太后道:“陛下待你如何?”
刘衍道:“手足之情,血肉之亲。”
“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孩子,知恩图报,哀家希望你能记住今日说的话。”太后举起了桌上的杯子,对着刘衍遥遥举杯,“你明日便要离开了,哀家便皆赐宴,为你饯行。”
第40章
刘衍想起下午门房送来的食盒,说是王府让人送来的点心。刘衍上任至今,王府从未有人送来过任何东西,今日这点心来得诡异,他打开食盒一看,里面有四块糕点,却是他从来不会吃的口味。王府的厨子不至于如此不了解他,他略一思索便掰开了糕点。
里面藏了四个字——小心太后!
用朱砂写的字,血淋淋,满是警示。
在刘衍心目中,太后是一位威严公正的长辈,她很少展露笑容,也算不上温和,但也因此让刘衍更加敬重他。府中来信让他小心太后,难道是知道太后对他有敌意……
刘衍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如今太后要赶他离京,其实也没有做错,他确实早该离开了……
如果他早些离开,不去想着建功立业,只当个逍遥享乐的王爷,或许也不会害死那么多人。
刘衍颤抖着手,握住了酒杯,杯中的液体是沉沉的暗红色,像极了那日的惨烈。
他们的仇,他终究是无法报了,他们的命,他也无法偿还了。
刘衍苦涩一笑,举起了酒杯,或许,他才是那个早就该死的人,早在二十六年前,他就该死了……
“衍弟,母后!”忽然一声呼唤从殿外传来,宫女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三呼万岁。
太后和刘衍惊诧地看着大步走来的昭明帝,脸色变幻莫测。
“陛下不是去了避暑别苑,怎么这么晚突然回来了?”太后沉声问道。
昭明帝似乎来得急切,额上一层薄薄的汗,脸上浮现不自然的嫣红,嘴唇却毫无血色。刘衍看着昭明帝的模样,知道他此时身体应该极度虚弱,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过去扶他,然而脚步一动,却还是驻足在了原地。
昭明帝却径自朝刘衍走去,笑着说道:“忽然想起有重要之物忘了带,就赶回宫了。”
太后皱眉道:“胡闹,你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奔波,有什么东西忘了带,不能让宫女太监回来取?”
昭明帝轻轻叹了口气,道:“怕他们来取,母后不给。”昭明帝抓住了刘衍的手臂,说道,“朕有要事与衍弟商议,母后,儿臣先告辞了。”
刘衍莫名地望着昭明帝,忽然感觉到昭明帝在他手臂上轻轻掐了三下,不禁心中一动。
这是他和昭明帝之间的暗号,每回他们要瞒着太后做什么事,都会偷偷掐对方三下,暗示对方。
刘衍拿不定主意,自己此刻是否该跟着昭明帝离开。
“既然已经回宫了,又何必着急去取。”太后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都坐下吧,刚好陛下来了,一起给定王饯行。”
“饯行?”昭明帝错愕地看向刘衍,“你要去哪?”
刘衍道:“臣弟明日便回封地,太后……给臣弟安排了婚事。”
昭明帝眼神一动,悄悄松了口气,对太后微笑道:“是儿子误会了,衍弟要成亲,是大好事,朕就留下来一起吃饭。”
昭明帝说着就挨着刘衍坐下了,对宫女说道:“朕就坐在这里。”
刘衍不解地看着昭明帝,他今夜的举动着实有些异常。
刘衍犹豫着坐了下来,宫女立刻便给昭明帝送上餐具,昭明帝倒了杯酒,对刘衍说道:“衍弟,这杯酒,当朕给你饯行,也是朕给你道歉。”
太后打断道:“陛下糊涂了,太医说过你不准饮酒!”
昭明帝哈哈笑道:“衍弟如今要去封地,要成亲了,朕当兄长的,怎么能不敬一杯?”
刘衍也按住了昭明帝的手,轻轻摇头道:“皇兄,不必了,我心领了。”
昭明帝敛起笑意,认真地看着刘衍的眼睛,问道:“你不让朕喝,就是不原谅朕了?”
刘衍静静地看着昭明帝的眼睛,还有那双漆黑双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他们是兄弟,他们长得不像,也不是一母所生,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刘俱对他的感情。他记得六岁时落水,他紧紧抱住了他,自己力竭了,还是用力地把他往上托起。他记得他一次次替他受罚,笑着说,弟弟犯错,是哥哥没做好榜样。他记得自己身中剧毒,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是兄长充血的双眼,眼睛里有悔恨、自责、狂喜……
眼中忽然泛起了酸涩,刘衍垂下眼,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算了……”
他也不知道这句算了,是那些手足之情算了,还是那些仇恨算了。
昭明帝的声音藏着一丝哽咽:“这些年,是朕对不住你,没保护好你。”
昭明帝说着就要举起酒杯,却被太后大怒打断了:“陛下!太医的话你不听,哀家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刘衍和昭明帝都愣住了,错愕地看着大怒的太后,昭明帝看着太后眼中的怒意和忧色,又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肩膀微微抽搐着,竟是笑了起来。
“皇兄,你……”刘衍莫名地看着忽然发笑的昭明帝,却见昭明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太后匆忙跑了过来,扶着昭明帝的手臂,急道:“太医说过,你不可动气!”
昭明帝咳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松开手,却见掌心一片殷红。
“你又咳血了!”太后一惊,回头喊道,“赶紧传太医!”
“都不许去!”昭明帝大吼一声,吓得宫女太监们都跪了下来。
昭明帝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所有人,退出大殿,不得靠近半步!”
宫女太监们急忙跑了出去,宫殿内,只剩下陈国地位更高的三人。
昭明帝苦笑着看向太后:“母后,你不是让衍弟回封地了吗,他不是答应走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杀他呢?”
太后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昭明帝。
刘衍回过神来,看向了桌上那杯酒,哑声道:“酒里……有毒……”
“陛下若不回来,他此刻,就已经死了。”太后不再否认,她冷冷地扫了刘衍一眼,“就算陛下回来,难道就能救得了他吗?哀家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难道陛下不清楚吗?陛下离宫,定王暴毙,他本就身患旧疾,世人不会怀疑是你做的。”
昭明帝靠在刘衍身上,咳嗽着,笑着说:“知道,知道的……母后都是为了朕……所以,朕从来不敢怨恨母后……可是……母后……能不能不要再……伤害朕最重要的人了?”
刘衍抓着昭明帝的手臂,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后:“是你?是你让薛笑棠出卖我,是你害死了边疆那么多战士,是你派人追杀我?”
太后冷漠地说:“是哀家做的又如何,你早该死了,二十六年前,若不是云妃剖腹取子,该死的是你,三年前,若不是琛儿救你,该死的也是你!”太后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泛起赤红的血丝,她如厉鬼一般瞪着刘衍,“你为什么不死!”
刘衍一颗心如坠冰窟,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我母妃难产……是你所为……”
太后冷笑着,没有否认,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向了昭明帝:“陛下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昭明帝艰难地呼吸着,缓缓说道:“三年前……衍弟遇害,我派暗卫追查,终于知道……母后,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多失望吗!他是我的弟弟啊,也是你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啊!难道这么多年……你对他,就没有一点点亲情吗!”
“没有!”太后站了起来,面目狰狞地指着刘衍,嘶吼道,“没有!我为什么要有对他有亲情!他的母亲抢走了我的丈夫,如果不是先帝心存死志,如果不是为了让先帝活下来,我根本不会让他活着!”
“可是我不但要养着他,还要好好养着……”太后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眉眼之间满是痛苦和怀念,“他好好活着,先帝才会有个念想,才会愿意为了他活下去。俱儿,他也是你的父亲,是我的丈夫啊,我们还活着啊,为什么他宁可为了那个女人去死,都不能为我们活下去!你根本不能明白我心里有多痛!我以为只要杀了她,他终究会回心转意,终究会和我好好过下去,就像她出现之前那样……可是他没有……他没有……”
昭明帝怔怔地看着失态的太后,她是千年大族周家最端庄贤惠的女儿,是天下人敬仰的太后,从没有人知道,她心里藏了那么多的恨与痛。
“母后……”昭明帝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触碰不到。
“俱儿,你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向着他?这世上,只有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太后通红的眼中流下两行浊泪,“若不是你一直派暗卫保护他,我早就找到机会杀了他了!你们父子,还有琛儿,你们一个个的,都向着他!我呢!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啊!”
“母后……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恨……可是云妃死了,父皇也死了,衍弟是无辜的……”
“我难道就活该受这些罪吗!我本来是有丈夫的!”太后恨恨地瞪着刘衍,“他死的时候,只留给我一句话,让我照顾好刘衍,然后……他解脱了……他要去见他心爱的女人了……我视他为夫君,可是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皇后,从来都不是他的妻子啊……他都死了,还管刘衍做什么!我那时候就要杀了他的,可是他上战场了,我以为他早晚会死在战场上,没想到,他不但没死,还立下大功……”
刘衍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着,让他感觉到窒息般的痛苦,他咬牙道:“你如果爱父皇,就不该杀了他最在乎的人,是你逼死他的!”
太后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最在乎的人死了,他就要跟着去死了吗?这世上除了爱,就没有别的了吗?他的责任呢!我那么爱他,可是他死了,我却还要活下去,背着他的责任活下去。我抚育你们,稳定后宫,赢得天下美名,我做错了吗?这就是我们世家子女从小就学会的一件事——你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活着,你是为了家族而活。而你们刘家,呵……”太后不屑冷笑,“都是情种,我不但恨他,还看不起他!”
刘衍沉默着看着状若癫狂的太后,却无法说出反驳之辞,他该恨她,然而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和愧疚。
太后缓缓跪在了刘俱身前,颤抖着抓住刘俱冰凉的手:“俱儿,你不要学他们,不要像你父皇那样抛下我……”
刘俱的眼神充满了悲哀和灰心:“母后,我明白你的恨,但是……停手吧……你知道为什么三年来,衍弟始终查不到真相吗?”刘俱苦笑,“是我斩断了所有线索,是我派暗卫杀了袁副将,杀了薛笑棠的人……我不是一个仁君,为了保护至亲之人,也只能拿起屠刀,杀了无辜的人……母后,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不能看你杀衍弟,也不愿他查到了真相,向你复仇……”
刘衍一惊,抓住了刘俱的手臂:“皇兄,果真是你杀了袁副将?”
“咳咳……”刘俱剧烈咳嗽,紧紧抓着刘衍,“对、对不起……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也只是个卑劣的人,为了保护我在乎的人……我只能这么做……衍弟……你能原谅母后吗?”
刘衍失神地看向太后:“她杀了我的母妃,害死了那么多人,那些人的鲜血和仇恨都在他的血液之中流淌,我能原谅吗……我有资格说原谅吗?只有去问那些死去的人……”
刘俱松开了手,咳嗽着,黯然道:“是啊……我们……都有罪……我也不能阻止你们的仇恨……”
太后紧紧握着刘俱的手,道:“俱儿,你别担心,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早已让禁卫军在外面埋伏好了!”
刘衍冷冷地看向太后:“你让我离开封地,只是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本就没有打算放过我。”
“你活着一日,他们父子终究会被你蒙蔽!”太后的眼中闪烁着狰狞的恨意,“只要你死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刘俱挣扎着坐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间断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一切……怎么结束呢……”刘俱苦笑着,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杯殷红的毒酒,“衍弟,你有血仇要报,母后,你的恨意不能消……衍弟,宫外的御林军已经被我撤走了,今夜之事,不会有人知道,你手握重兵,母后他杀不了你。”
刘衍看着刘俱的眼神,不知为何一种恐慌漫上了心头。
“你……你也放过母后吧……她只是个没有了丈夫和儿子的可怜人……”
刘衍听到这话,顿时瞳孔一缩,他忽然意识到刘俱要干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打掉了刘俱手中的酒杯——但还是迟了,半杯毒酒洒在了他唇边。
太后心神俱碎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刘俱,撕心裂肺地吼着:“俱儿!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刘俱抿了抿唇上的酒:“母后……是还阳散吧……只要一点点……就能致人死地……不留痕迹……无人能知……”
刘俱说着,眉头一皱,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太医!我去叫太医!”太后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擦血,却绝望地看着鲜血不断地涌出来。
刘衍点了刘俱身上的穴位,也是无济于事,他颤抖地想抱起刘俱,却被刘俱拉住了。
“没用的,这药性,你知道的……”刘俱笑着,“听说,能让假死回光返照,果然,我现在精神好多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俱儿,俱儿……”太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也不要母后了吗!”
刘俱艰难地伸出手,握住太后的手。
“母后做错的事,就让儿子来承担吧……衍弟,放过母后……”
刘衍颤抖着咬破了嘴唇,一丝血丝溢出嘴角,他痛苦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母后,别哭了……你那么坚强……父皇驾崩,你那么难过,却还是撑下来了。我走了,你还有琛儿……”刘俱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而身上已经一身是血,“我很累了……这么多年,真的累了……”
刘俱微笑着,松开了太后的手,重重地垂落在地上。
“俱儿——”太后一声痛苦的悲鸣,抱着刘俱的尸身,泣不成声。
刘衍看着刘俱的气息在自己怀中彻底断绝,脑中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他猛地脸色一变,吐出一口鲜红的血,落在地上,与刘俱的融在一起。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啊……
刘衍握紧了拳头,眼泪终于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太后抱着刘俱的尸身痛哭,忽然她扬起头,歇斯底里地捶打着刘衍:“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滚——你滚出去——”
刘衍踉跄着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踩着鲜红的脚印走出了大殿。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一个女人痛苦而绝望的哀嚎。
那凄厉的声音充斥着刘衍的双耳,他恍惚想起那日与兄长垂钓,他笑容温和,看着平静的湖面与他闲聊,说起自身的生死,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早已经存了死志,心灰意冷了……
青山白雪,埋葬的不只是尸骨,还有野心。
这金碧辉煌,终究被黑夜吞没。
第41章
浓稠的夜色笼罩着寂寥的大殿,朱墙大院,在黑夜中如同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让人不敢靠近。
太后的哭声嘶哑着,她涕泪交加,神情恍惚地抱着自己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哪怕他没有了体温,却也是她最后能感受到温暖的地方了。
“俱儿……俱儿啊……”太后喃喃喊着他的名字,拍着他的后背,仿佛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是在她怀里睡着了。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从她背后靠近。
“皇祖母。”那人半蹲了下来,衣裙曳地,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太后恍惚地抬起了头,看向身前之人。
“柔嘉……”太后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声音沙哑难听,“你来得正好,去找太医,陛下病了……”
柔嘉公主看了一眼刘俱,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她轻声说:“皇祖母,父皇驾崩了。”
“乱说!”太后凄厉地吼道,“他不会那么狠心抛下我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死!”
柔嘉公主叹了口气,摇头叹息:“是啊,父皇不该死的,该死的,本来是你……”
太后闻言,瞳孔一缩,瞪向柔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很久了……”柔嘉公主发出一声喟叹,她没有看太后,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尊贵的位置上,徐徐坐下。
太后死死盯着柔嘉公主:“你在等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柔嘉公主轻笑:“我什么都没做,是你杀了云妃,是你谋害刘衍,事情都是你做的,父皇也帮你把证据都湮灭了,而我,只是不巧知道了点消息,想了个办法透露给刘衍而已。”
太后神色一凛,想起一事,厉声道:“元月十五,我的探子忽然得到了袁副将女儿的下落,那个消息来源我始终查不到,难道是你透露的?”
柔嘉公主笑吟吟道:“不错,你们找了三年,我也找了三年,可惜你们的情报网没有我的厉害,让我先找到了。可是我找到了也没有用,因为她知道得太少了,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把这个消息同时告诉你和刘衍,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视而不见,一定会派人干涉,只要你再次出手,就一定会留下线索,让刘衍继续追查。”
“你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你哪里来的情报网……”太后刚说完,自己就想明白了,“济善堂!你用济善堂经营情报网!”
“太后也是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柔嘉公主欣然点头,“我也没想到你下手这么狠,居然想毒死刘衍,更没想到刘衍命这么好,能死里逃生。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不可能,就算你有济善堂作为情报网,也不可能知道三年前我做的那些事!”太后拼命摇头,“那些人都死光了。”
“但是他们死之前告诉我了。”柔嘉公主眼中掠过一丝恨意,冷笑道,“你把我当做筹码,笼络薛笑棠为你杀人,却没想到,薛笑棠对我痴心一片,把你的谋划告诉我吧。当然,他也没有说得那么明白,只是我自己猜出来了。”
“你向来看重门第,一心将我当成笼络大臣的工具,怎么会轻易让我嫁给薛笑棠那个出身草莽之人?除非……薛笑棠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我旁敲侧击几次,薛笑棠便说了,是太后答应了,只要帮太后做一件事,太后就会促成我们的婚事。后来,刘衍出事了,薛笑棠出事了,难道我还会猜不出来,太后让薛笑棠做的,是什么事吗?”柔嘉公主冷冷看着太后,“皇祖母,你好狠的心啊,他是你亲自带大的,我也是你的孙女,在你眼里,可真是一丝亲情也无。”
太后恨恨道:“那个愚蠢的莽夫!你既然知道是我做的,为何不直接告诉刘衍?”
柔嘉公主无奈道:“因为我没有证据啊,甚至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证据。可是不要紧,我知道是薛笑棠做的,这就足够了。父皇为了帮你湮灭证据留下了太多线索,而这些线索都指向了父皇,他们居然以为是父皇在谋害刘衍,迫不得已,我只能再想一个法子,把慕灼华约到薛笑棠府上,她观察如此敏锐,自然会发现藏在薛笑棠书房中的那个令牌。哦,对了,你不知道吧,那是太后宫里的通行令牌。”
太后冷冷看着柔嘉公主:“我从来没有给过薛笑棠我宫里的令牌,你故意栽赃。”
“怎么能算是栽赃呢,那些事,你确实干过,我没有证据,只好制造一点证据。”柔嘉公主快意地看着狼狈的太后,“太后是不是想不到,有一天会折在我手上?”
“你为什么这么做?”太后缓缓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柔嘉公主,“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你已经是公主了!”
柔嘉公主轻轻抬高了手臂,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手臂上的牙印。
“太后还记得这个吗?”
太后一怔:“这个牙印……你小时候被人咬的……”
柔嘉公主将手臂横在身前,轻抚那个小小的牙印,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个牙印,是我自己咬的啊……”
“什么?”太后茫然不解。
“你都忘了,你杀了太多人了,所以忘了吗?”柔嘉公主的眼中骤然迸射出强烈的恨意,犹如烈火一样熊熊燃烧。“你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是你让宫女太监带着毒酒来到王府,是你逼着我母亲喝下毒酒!我就躲在柜子里,我亲眼看着她喝下毒酒,她直到死,眼睛都看着我!我不敢出声,我就躲在狭窄的、黑暗的柜子里,死死咬着手臂,不敢哭……”
“你只是为了让父皇娶一个高门贵女,为了让他可以坐稳太子之位,坐稳皇帝之位!为了给新王妃让路,我母亲就只有死了是吗!因为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可以随意碾死的婢女!”柔嘉公主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扔了出去,“她在你眼中只是一只蚂蚁,却是我的母亲!她是自愿喝下那杯毒酒的,因为她知道我在那里,她害怕我被人发现了,她要我活着!”
“我活下来的每一天,都在想着怎么找你复仇!”柔嘉公主喘着气,颤抖着瞪着太后,良久,才发出一声轻笑,“我终于成功了,我母亲在天之灵,会很欣慰吧。”
“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赢!”太后一步步走向柔嘉公主,面色阴沉,“我从来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杀过的人,你的母亲是一个错误,她就只能死。”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柔嘉公主冷冷看着太后,“你不明白父皇心里想什么,他为什么抑郁成疾,沉疴不治。我给他找了那么多的神医,他们告诉我,父皇有心结,他心中的痛苦,你不懂,你只想让他当皇帝,你杀死他更爱的女人,杀死他更爱的弟弟,甚至也杀死了他心目中那个威严慈爱的母亲。”
太后的脚步一滞,面上的神情濒临崩溃,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杀了云妃,逼死了皇祖父,又杀了我的母亲,谋害刘衍,也直接逼死了父皇,你凭什么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柔嘉公主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若不杀云妃,皇祖父不会早逝,你不杀我母亲,不杀刘衍,父皇也不会伤得这么重。你用你自以为是的道理摆布别人的生命,还觉得别人亏欠你,你凭什么!”
柔嘉公主的责问像一记重锤狠狠打碎了太后最后的自欺,她身子一晃,神色凄厉地怒吼道:“不!我没有错!是你们逼我的!”
太后说着扑了上来,想要掐住柔嘉公主。柔嘉公主冷冷地后退了一步,避开太后的双手,而在下一刻,一柄长剑刺穿了太后的身体。
太后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穿过小腹的利剑,她艰难地转过身去,却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沈——惊鸿——”太后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你……不是琛儿的……”
沈惊鸿是刘琛的人,为什么,为什么……
柔嘉公主缓缓退到了一边,冷眼看着太后垂死挣扎的模样。
沈惊鸿走到柔嘉公主身旁,目光温柔地看着身前的女子:“没有吓到吧。”
柔嘉公主轻轻摇头:“你不该用剑杀她,会留下痕迹。”
沈惊鸿道:“那一剑没有伤到骨头,等一下,放火烧了这座宫殿,烧得彻底一点,就看不出皮肉伤。”
太后感觉到生命正在缓缓流逝,她沙哑着声音喊:“沈惊鸿……你背叛琛儿……”
柔嘉公主笑了笑:“太后说笑了,沈惊鸿,从来都是我的人。”
沈惊鸿低笑一声:“不错,从十年前开始,我就是你的人。”
“难道你觉得我兴建济善堂,布局十几年,只是为了找你复仇吗?”柔嘉公主淡淡一笑,看向了高台之上的所在,“三岁那年,你杀了我母亲,教会我一个道理。只有至高的权力,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人随意碾死。你坐到了女人更高的位置,当上太后,而我是公主,我的至高位,便是女帝。”
太后的气息已经极其微弱了,她无声地哀求着:“放过……琛儿……”
柔嘉公主勾了勾嘴唇,忽然鼻子一酸:“真感人……当年,我母亲喝下毒酒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放过皎皎……
她其实不太记得母亲的模样了,可是她死死地记住了那个声音,还有那双眼睛——眷恋的、不舍的、疼惜的……
柔嘉公主缓缓走上前,她看着太后至死没有合上的眼,俯身拔出了太后身上的剑。
她居高临下,俯视这张苍老枯萎的脸,她是她的噩梦,无数次在梦里,不是太后杀了她,就是她杀了太后,直到今天,她从梦中醒来,看到了她真真切切死在自己面前,心中涌上来的更多的不是快意,而是疲倦和怅惘。
她报仇了,母亲泉下有知,会开心吗……
可是父皇竟然会选择喝下毒酒……
柔嘉公主握紧了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公主,我在这里。”沈惊鸿走到她身后,接过了她手中的剑。
男人低着头看她苍白的脸色,克制不住心中的怜惜,轻轻握住了她单薄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这一回,她没有拒绝。
每一次见到她,他都只能克制自己心中的冲动,不敢在眼中泄露丝毫的情绪,生怕让人发现他与柔嘉公主的关系。然而她在人前疏远客气,人后却是更加的冷漠无情,他十年寒窗,只想走到她身边,她却将他推到了刘琛身边……
只有此时此刻,她精疲力竭了,闭上眼睛流露出软弱的一面,轻声说:“沈惊鸿,我好累。”
他一手执剑,一手圈住了她单薄的身体,将她拥在怀里,低声说:“公主,这条路,我陪着你。”
一辆马车在深沉的夜色中疾行,穿街过巷,奔向朱雀后街。
慕灼华垂下眼,担忧地看着刘衍的脸色,回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心中仍然一阵惊悸。
她从未见过刘衍露出那样茫然而脆弱的神情,他漆黑的双眸失焦地望着前方,脚步虚浮地走向她,任由她含着他的名字,也做不出一丝回应。
慕灼华扣住刘衍的脉搏,触手一惊,立刻便知道刘衍必然是在宫中遭逢巨变,心神失守,有走火入魔之势。她从腰带内抽出金针,正想刺向刘衍的昏睡穴,便觉得颈间一热,肩上一沉——刘衍呕出一口心头血,喷洒在慕灼华的颈间,随后整个人向前倾去,压在了慕灼华身上。
慕灼华急忙抬手抱住刘衍,右手的金针快准狠地落在他的头上。
执剑执墨急忙驱车前来,将刘衍抬到了马车上。
上了马车后,慕灼华立刻褪去刘衍的上衣,封住他周身大穴,遏止住肆虐的真气,但刘衍心脉已然受损,鲜血自唇角溢出,脸色惨白,无一丝血色,更加衬得唇上的鲜血殷红刺眼。
慕灼华轻轻拭去他唇角的鲜血,便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执剑打开车门,将刘衍抱下车,送进了朱雀后街的小院子。慕灼华将自己方才写好的药方递给执墨:“你现在立刻去抓药,按照药方上写的煎好,送来给我。”
执墨慎重地接过,转身便奔向最近的药房。
慕灼华赶到房中,继续为刘衍施针诊治,不多时执墨便抓了药回来,在院子里熬着,执剑将另一半的药草放入铁桶之中熬煮,倒入药池之中等待放凉让刘衍浸浴。
刘衍眉心紧锁,昏迷中身上止不住地轻颤,雪尘丹和渊罗花的药性在体内冲撞着,让他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烈火焚身。
执剑探头看了一眼,焦急问道:“你到底行不行!”
慕灼华抿着唇角不答,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刘衍。
执墨将执剑拉了出去,低声道:“不要打扰王爷治病。”
执剑气急道:“可惜现在万神医不在定京……”
执墨神色凝重:“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慕灼华既然敢给王爷治,应该有几分把握。”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远远传来喧嚣声,执剑怔了一下,飞上屋顶远远一望,顿时大惊失色。
“皇宫起火了!”
执墨倏地瞪大了眼睛,飞到执剑身旁落下,目光紧紧盯着皇宫方向。
“这火势也太大了……”执墨眉头紧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如今昏迷不醒,我们也无从得知……”执剑心中忐忑,总觉得不安,“执墨,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探听一下。”
执墨点点头,便见执剑向着皇宫方向飞奔而去。
慕灼华将刘衍身上的金针全部拔出,才长长舒了口气。
刘衍体内的真气总算是稳住了,只是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经此重创,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只能慢慢调养。
慕灼华端起床边的药碗,里面的药正是可以入口的温度,她舀了一勺想要灌入刘衍口中,然而对方双唇紧闭,丝毫没有吞咽的举动。
慕灼华纠结地皱着眉头,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自己含住了一口汤药,俯身渡入刘衍口中。
刘衍的双唇苍白而柔软,慕灼华此时心中却没有那些旖旎,汤药苦涩到了极致,她只觉得自己舌头都快麻了。黑褐色的汤药顺着刘衍的唇角流下,落在了颈间领口,慕灼华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帮他擦拭汤药,白色的帕子很快也染上了黑褐色,她轻轻按压着他柔软的唇角,失神地看着刘衍苍白的面孔,心口莫名地酸疼。
其实她没必要救他的……
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何必为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呢?
可是当时自己好像没想那么多,知道刘衍有生命危险,她立刻想到的就是去行宫找昭明帝,搬救兵。所幸她手上有一枚太后宫中的通行令牌,靠着这枚令牌,她才能畅通无阻地出城,进到行宫面圣。
她是在赌,赌刘衍和昭明帝的手足之情。到这时,她便已猜出了八成的真相,幕后主谋是太后,想要杀刘衍的是太后,而昭明帝,一面要保护刘衍,另一面也要保护自己的母亲,他是一个仁君,却也杀了那么多有罪的、无辜的人,就是为了包庇周太后。而她慕灼华,一个小小的官员,知道了陈国皇室最见不得光的丑闻,昭明帝会放过她吗?
她偶尔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想要救刘衍的心稳稳地占据了上风,她不能看着他死在太后手上,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执剑突然破门而入,打断了慕灼华的思绪,慕灼华回过头,看到执剑一脸惊慌道:“不好了,皇宫失火,陛下与太后被困在火场,消息已经传往行宫,皇子们很快就会赶回来了。”
慕灼华眼皮一跳:“难道陛下出事了……这件事不能被人发现与王爷有关。执墨,你把王爷抱去药池,浸浴两刻钟后起来。执剑,你暗中调集王爷的亲卫,做好防卫措施。”
执剑道:“王爷在城中有紫衣卫,人数不多,但每个都是高手,我让他们留在王府保护王爷。居凉关的二十万守军皆听王爷号令,我手持王爷的兵符前往调遣。”
慕灼华点点头道:“你点齐五万精锐前来,驻守在城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执剑听了慕灼华的指示立刻出发,执墨将刘衍放入药池之中看着,转头见慕灼华肩上一片腥红,面上难掩倦意,便道:“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慕灼华想到天亮之后还有一场硬仗,便也不推辞了。
“我回去休息片刻,王爷有任何情况你立刻喊我。”
第42章
慕灼华回到自己的房中,换下了染着血污的衣服,稍微擦洗了一番便上床休息。她想着眯一会儿养足精神,但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一片纷乱,甚至连静下心来思考问题也做不到。
皇宫的大火已经惊醒了许多人了,定京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慕灼华翻身坐起,换上了官袍,对着镜子修饰自己苍白的容颜,取了参片压在舌底提神。郭巨力被外间的声音吵醒了,起身见到慕灼华房中灯火通明,便来敲门问道:“ *** ,你也被吵醒了吗?”
房门打开,郭巨力看到穿着官袍的慕灼华,不由得愣了一下:“ *** 你这么早穿着官袍要做什么?不是说陛下去行宫,暂时不用上朝了吗?”
慕灼华神色凝重道:“巨力,皇宫失火了,恐怕是发生了大事,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出去看看。”
郭巨力吓了一跳:“皇宫失火? *** 你怎么知道的?”
慕灼华没有回答,看了一眼被映红的夜色,这场大火映红了黎明前的黑暗。
“你在家守着,别的不需要知道太多。”
慕灼华说完便拎起一个小包裹下了楼,进了隔壁的院落。
刘衍已经浸浴完,执墨帮他擦洗干净换上了新衣服,此时他呼吸平稳地躺在床上,脉象有好转的迹象,但脸色却依然苍白难看。
慕灼华又给刘衍施针一次,让执墨再去皇宫打探消息。
执墨匆匆来回,对慕灼华说道:“陛下和太后……恐怕都葬身火场了。”
慕灼华手指动了动,感觉心脏都快停了。
这场火来得莫名其妙,更可怕的是,陛下和太后为何而死?
慕灼华的目光落在刘衍面上,却听执墨斩钉截铁道:“王爷对陛下手足情深,绝对不可能加害陛下。”
慕灼华道:“我们如何猜测都无济于事,真相如何,只等王爷醒来就知道了。”
慕灼华也不信刘衍会杀害昭明帝,但是太后……
还有这场火,是谁放的。
“王爷必须在皇子们赶来之前醒来主持大局。”慕灼华沉声道,“陛下驾崩,群龙无首,如今也只有王爷能压得住局面了。”
执墨看着刘衍苍白的脸色,怀疑道:“王爷受伤这么重,赶得及吗?”
慕灼华深吸一口气道:“相信他,可以的。”
慕灼华让执墨备好朝服和马车,她施针 *** 穴位,想要唤醒刘衍。
如今局面凶险,刘衍及时醒来,不仅仅是为了镇压蠢蠢欲动的众人,更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个时候他要是昏睡不醒,恐怕只能任人鱼肉了。
慕灼华伏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王爷,你快醒来……”
“你若不醒来,这天下,就乱了……”
“王爷……”
“王爷……”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与脸颊,却没有唤醒他。
慕灼华叹了口气,垂着眸子看着苍白的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微凉,被她柔软的掌心缓缓捂热了。
慕灼华总觉得自己有许多的话想对他说,但最终也只是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缓缓叹息。
“刘衍……”
刘衍的手指轻轻一动,划过她的掌心。
慕灼华惊喜地握紧了他的手指:“王爷,你醒了!”
刘衍的睫毛轻轻一颤,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慕灼华面上,双眸漆黑而茫然,似乎记不起今夕何夕,许久之后,那些痛苦的记忆才如山崩海啸一般涌来,让他皱起眉头,眼中掠过一丝痛楚。
“王爷,你醒来就好了!”慕灼华欣喜地露出笑脸。
刘衍看着慕灼华,声音沙哑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慕灼华道:“王爷你心神受创昏迷不醒,我在这里为王爷医治。”
刘衍看了眼大门,问道:“执剑执墨呢?”
慕灼华道:“王爷,皇宫失火,陛下与太后葬身火场了。”
刘衍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慕灼华的手:“什么时候的事?”
慕灼华道:“就在王爷离宫后一两个时辰。”
刘衍想要坐起身来,却虚弱得无法使力,慕灼华立刻上前扶他坐起,同时将眼下的情况告诉他:“王爷,定京怕是要乱了。已经有人去行宫告知皇子们消息,京中守军也动起来了,我自作主张,让执剑拿了王爷的兵符去居凉关调兵,以免定京发生意外,还请王爷恕罪。”
刘衍瞥了慕灼华一眼,道:“你做得没错。”
慕灼华又道:“算着路程,三位皇子应该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该进城了,王爷务必尽快赶到宫中主持大局,因此我斗胆唤醒了王爷,此刻执墨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外面了。”
刘衍轻轻点头:“即刻出发吧。”
慕灼华从一旁桌上取来刘衍的朝服,说道:“王爷,让我服侍你更衣吧。”
刘衍此时虽然醒转,但身上十分虚弱,只能让慕灼华搀扶着换上朝服。两人的距离极近,慕灼华却可以感受到刘衍的疏远,这让她莫名有些心酸,自己明明帮了他啊,怎么就这个态度呢?
慕灼华帮刘衍穿好了官袍,又从小包裹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一粒琥珀色的药丸。
“王爷服下这粒药丸,能让您恢复一些力气。”
刘衍没有多问,接过慕灼华的药丸便送进口中吞下。
执墨便在这时进来,看到刘衍已经醒来,而且换好了官袍,不禁喜出望外道:“王爷,您真的醒来了!”
刘衍朝执墨点了点头:“立刻进宫。”
马车上,刘衍背靠着垫子,闭目恢复精力。慕灼华给他的那里药丸在胃里暖洋洋地燃着,让他冰凉的四肢缓缓回过劲来。
慕灼华跪坐在刘衍身旁,抿着唇一言不发,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方才她想上车,刘衍是拒绝的,是她固执地坚持,说是担心刘衍的身体,又有执墨帮衬着说话,刘衍才让她上车。
刘衍摆明了是想和她划清界限,是她慕灼华死皮赖脸跟上来的。慕灼华见刘衍这态度,心里明白了这次事情的严重性,远比之前更甚了……
慕灼华心上仿佛扎了根刺般难受,忽然听到刘衍开口问道:“是你把陛下请来的。”
刘衍没有用问句,而是平淡的陈述。
慕灼华抬起头,迎向了刘衍漆黑幽深的双眼,她僵硬地点点头道:“我……我在薛笑棠的住处发现了一个太后宫中的腰牌,联系其他证据,便猜到是太后主使了一切。我担心太后对王爷不利,就自作主张去行宫向陛下求援。”
刘衍听了慕灼华的解释,神色依旧淡漠,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慕灼华小心翼翼问道:“王爷,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衍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要知道太多。”
慕灼华咬了咬唇,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角:“我知道……王爷不想我牵涉其中,但是……王爷说过的,无论我们怎么做,在旁人看来,我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刘衍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她的侧脸上,那微微抿着的唇角流露出了一丝委屈和不满。
“我是王爷的人,这一点,在旁人眼里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是王爷疏远我就能否定的。”慕灼华说着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衍,小脸上满是倔强和不忿,“王爷不愿说出昨夜宫中发生的事,想要独自一人面对凶险的朝局,但王爷若真出了事,我也得不到好下场。既然早已注定祸福与共,为什么不并肩面对。我虽然本事有限,但好歹也能为王爷分忧解难!”
今日若不是她聪明机警,当机立断,刘衍恐怕就要被太后害死了,就是执剑也承了她的恩,刘衍却这样把她推开……
刘衍怔怔看着慕灼华,以她的聪慧,应该能察觉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的性子可以说是自私,无利不起早,为什么非要跟着他站到局势不利的一面?
慕灼华伸出手抓住了刘衍的袖子,固执道:“王爷别想把我踢下船,是你逼着我站到你这边,如今我去抱他人的大腿也是来不及了,你得对我负责!”
刘衍垂下眸子,看着攥着自己袖口的小手,忽地勾唇一笑:“好。”
慕灼华一喜,笑道:“那王爷告诉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灼华扶着刘衍靠在软垫之上,才听刘衍道:“太后欲以还阳散毒杀我,陛下赶来,替我饮下了那杯酒。”
慕灼华倒抽一口凉气,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刘衍说的简单,但她顷刻间便勾画出了事情的前后。
“那太后呢?这场火又是怎么回事?”慕灼华追问道。
刘衍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时我已出宫,我出宫之时,太后仍在。”
慕灼华疑惑道:“难道是太后放了火?”
“只能进宫再查证了。”
说话间马车放缓了速度,执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爷,宫门口围了许多人,马车无法靠近。”
刘衍道:“就在这里停下。”
刘衍撩起衣袍便要下车,却被慕灼华拉住了袖子,他疑惑地回过头看向慕灼华。
慕灼华拉扯着刘衍的袖子让他坐下:“王爷等等,你面色太差了,会让人看出破绽,我帮你修饰一下。”
慕灼华说着打开她的小包裹,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盒子里是一盘各种色彩的粉膏。
“这是……”刘衍皱着眉问道。
“我独门秘制的易容膏,无害无味,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慕灼华说着用右手指腹沾取了一些浅黄色的粉膏,对刘衍说道:“王爷先闭上眼。”
刘衍虽有些疑虑,但还是依言闭上眼,慕灼华温热的指腹落在他眼下的肌肤,轻柔地按压着,遮盖住他眼下的乌青,片刻后,感受到她放下手,刘衍才重新睁开了眼。
慕灼华换了食指指腹沾取红色的胭脂,指腹落在了刘衍柔软的唇瓣之上,双方俱是一怔。
慕灼华跪在刘衍身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和温度都分外清晰,也让骤然乱了的心跳无处遁形。慕灼华强迫自己盯着刘衍的唇,看着苍白的唇色在自己轻柔的涂抹下染上淡淡血色,柔软的触感,以及上方投射而来的深沉凝视让她忍不住心尖轻颤。昨夜为他以口哺药,当时只记得苦涩与担忧,如今才回味过来旖旎和暧昧,明明按着他的唇的是自己的手,唇上却传来不该有的酥麻,让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做出吞咽的动作。
慕灼华本来素白的面颊上,此时染上了绯红的艳色,每一丝微小的变化都没有逃过刘衍的注视。他无声一笑,拉下了慕灼华的手腕,轻声道:“足够了。”
慕灼华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干咳两声道:“王爷先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见刘衍下了马车,慕灼华这才舒了口气。明明是很正经一件事,怎么她脑子都想歪了呢?
慕灼华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又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
宫门口挤满了大臣,有的穿着朝服,有的似乎来得匆忙,衣冠不整,想要冲进去却被守将拦住了。
刘衍的到来让众人终于有了主心骨,众人纷纷向刘衍俯首行礼。
刘衍面容冷沉来到宫门口,守在宫门口的是周家的人,时任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周奎。周奎五十来岁,双目如炬,不怒自威,有他把守在门口,众人都不敢多言。此人与周太后乃是堂亲,也参与过对刘衍的迫害,但此时他尚不知道周家对刘衍所作所为已被刘衍知晓,因此面上仍维持着对刘衍的友好与恭敬。
“见过定王殿下。”周奎一拱手,面色凝重道,“王爷怎么来得这么迟,宫中发生大事了。”
刘衍不答反问道:“大火扑灭了吗?”
周奎答道:“我已调集守军参与灭火,还有一半尚未扑灭,所幸陛下和皇子们都在行宫,只是太后宫中……”
昭明帝回宫之事属于机密,因此此时尚无人知晓,但太后的寝宫火势极大,已经付之一炬,众人未见到太后逃出火海,心里已经做出了不祥的猜测。
“先进宫吧,让这么多人堵在宫门外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刘衍说着领着众位官员进了宫门。
一具具焦黑的尸体从火海中抬了出来,因为这火是半夜烧起的,多数人都在睡梦之中,正值夏日燥热之时,火烧得又急又凶,导致了许多人逃生不及葬身火海。
刘衍听人上报火情,说是这场火从后宫烧起,猜测是烛台倒下少了纱幔引起。昭明帝离宫带走了皇后嫔妃,后宫便疏于防范,宦官宫女也都懈怠下来,这才导致大火没被及时察觉,越烧越大,不可收拾。
太后宫中的火势总算被扑灭了,刘衍和周奎让众官员留在原地待命,自己前往太后寝宫查探。
昔日华美的宫殿此时已成废墟,宫殿之中倒着不少焦尸,难辨面目,但太后身份尊贵,佩戴着不怕火侵的宝石,在一片废墟之中便显得醒目了。
周奎一眼看到了台阶之上一个镶嵌着华丽宝石的凤钗,顿时踉跄了一下,脸色刷的变得惨白,疾行两步,跪倒在尸体之前。
“太后娘娘……”周奎哽咽着垂下脑袋。
刘衍屏住了呼吸,一步步走到他昨日坐着的地方,也是昭明帝葬身之处。那具尸体还在那里,却早已看不清了面目。刘衍只觉得心上一阵锥痛,眼前发黑,他咬破了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走到了尸体旁边蹲下,颤着手捡起了尸体旁的一块金玉印章。
“皇兄……”刘衍颤声轻轻唤道。
周奎耳力非常,立刻便捕捉到了刘衍这一声呼唤,他吓了一跳回过身来,却见刘衍神色悲痛地半跪在一具尸体之前,手上握着一枚有些眼熟的印章,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奔向刘衍。
“王爷,这是……”周奎不敢置信地看着刘衍手中的印章,“这是陛下的私印!”
昭明帝的私印从不离身,怎么会在这里?
周奎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具尸体,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他啊啊叫了两声,竟说不出话来。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人喊着:“柔嘉公主,您不能进去!”
刘衍和周奎侧目看向门口,只见柔嘉公主仪态尽失,仓皇跑了进来,在看到刘衍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皇、皇叔……”柔嘉公主无措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皇祖母呢……”
柔嘉公主缓缓走向刘衍和周奎。
刘衍没有回答,周奎站起身来,向柔嘉公主行礼:“公主殿下,请节哀。”
柔嘉公主脸色一白,闭上眼睛,身体晃了晃,她的贴身侍女蔓儿急忙上前扶住她。
刘衍对蔓儿道:“扶你们公主回去。”
“不!”柔嘉公主睁开眼,坚定地拒绝,“皇祖母出了事,我怎么能离开?父皇知道了吗?”
周奎听柔嘉公主说到昭明帝,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刘衍手上的印章之上。
不,也许那不是陛下,那只是巧合,等行宫的车驾到了,昭明帝也就到了。
周奎这样安慰自己,但是不久之后,他的幻想就被戳破了。
三位皇子与皇后、淑妃相携而来,奔进了太后寝宫,抓住了刘衍和周奎迫切地追问道:“宫里怎么会起火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奎没有在人群之中发现昭明帝的身影,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问道:“陛下呢……”
刘琛道:“父皇昨夜便回了宫。”
周奎整颗心都凉了,他看向刘衍,刘衍看向手中的印章,最后看向了地上的尸体。
所有人都沉默着,随着周奎的目光看到了那方被火烧过的印章,最后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只听到两声尖叫,皇后与淑妃相继晕了过去。
“父皇……”三位皇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双腿几乎软下。
第43章
昭明帝驾崩,丧钟响彻定京城,不过半日,满城缟素,炎炎夏日骤然阴冷了许多。
昭明帝顽病缠身多年,宫中早备好了国丧所需的一应器具,刘衍强撑着病体主持大局,安排昭明帝与周太后入殓事宜。
刘琛悲痛不已,但没有让悲痛吞噬自己的理智。昭明帝骤然回宫,便发生了这样蹊跷的一场大火,怎么看都透着可疑,因此刘衍安抚群臣之际,他便让沈惊鸿去调查皇宫起火的内幕。
偏殿之中,沈惊鸿站得笔挺,向刘衍和刘琛拱手回报道:“臣已查过城门记录,昨夜有人持太后宫中的令牌出城,而行宫那边也有记录,是太后让人召回了陛下。”
刘衍早已换上了一身白色衣袍,头上缠着白色抹额,眉眼半敛,不见悲喜,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宫门记录呢?”刘琛急切问道。
沈惊鸿顿了顿,答道:“宫门记录因为大火而暂时没有找到,原来驻守宫门的侍卫也因为救火而葬身火海,因此无从查证。但就城门与行宫的记录来看,陛下应该是太后召回,没有可疑之处。”
刘琛眉头紧锁:“皇祖母为何半夜急召父皇?”
沈惊鸿道:“此事暂时无从得知。臣勘察过火场现场,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焚烧过的碗盏,当时太后宫中应该是摆有酒席,而且仅有两副餐具,一副在太后的主位之上,另一副在陛下尸身身前,因此臣大胆推断,当时在场的,应该只有太后与陛下二人。”
刘衍闻言,眼神微动,但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内心的波动,让人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异常。
太后的精心安排,慕灼华的歪打正着,竟是构成了一个对他十分有利的局面,摘除了他的嫌疑。
刘琛也丝毫没有怀疑到刘衍身上,他转头问刘衍道:“皇叔,昨夜你在城里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刘衍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沙哑,说道:“昨夜我听从万神医的吩咐在家中养伤,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等下人回报说皇宫起火之时,火势已经蔓延开了……”
刘琛知道刘衍身体不好,长年需要浸泡药浴,因此也没有怀疑他。
“起火的原因找到了吗?”刘琛问沈惊鸿。
“目前只能推测,火势是从后宫西南角蔓延开来的,那里贮存了许多酒坛,不知何故起火,波及酒窖,火势骤然凶猛,又因刮了西南风,顺着风势烧遍了后宫。”沈惊鸿答道。
刘琛攥着拳头,手背之上青筋浮起,他咬紧了牙,双目泛出血丝:“就算如此,那些侍卫宫女也该把父皇和皇祖母救出来!”
沈惊鸿垂首道:“殿下,有一事十分奇怪……”
“何事?”刘琛问道。
沈惊鸿道:“后宫烧死了近百名名宫女、宦官,但是……太后宫中乃至宫外,一具尸体也没有,太后宫中也不见人,似乎事发之时,是陛下或者太后,有意支开了所有人。”
刘琛闻言一惊,肩膀禁不住轻颤:“这是什么意思?”
沈惊鸿低着头轻声道:“臣不敢妄言。”
沈惊鸿不敢说,但刘琛却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是谁支开了宫人,是父皇,还是太后,为什么,为什么……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掌落在刘琛的肩头,按住了他颤抖的身体。“琛儿,稳住!”
刘衍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让刘琛迷乱的心神瞬间归位,他无助地看向刘衍,哽咽着喊道:“皇叔……”
刘衍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却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与软弱,他拍了拍刘琛的肩膀,沉声道:“你是大皇子,陛下驾崩,太后仙逝,你不能自乱阵脚,做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
刘琛深呼吸着,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皇叔说得是。”
刘衍道:“追查真相固然重要,但逝者已矣,更重要的,是眼下群龙无首的局面如何收拾。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生前未立太子,如今恐怕是人心浮动了。”
沈惊鸿也附和道:“王爷言之有理,当务之急,是殿下要坐稳中宫,早日登基,否则不但定京会乱,北凉也会趁虚而入。”
刘衍扫了沈惊鸿一眼,又看向刘琛:“皇兄早已在太庙的匾额之后放置传位遗诏,此事朝中大臣皆知,今日我们便当众取出遗诏,让你名正言顺继位。”
刘琛右手轻颤,又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看向刘衍的眼神是孺慕与依赖,今日他骤然失去两个亲人,放眼朝中,他能依靠的也仅有刘衍一人了。哪怕外面流言纷纷,多少人说他功高盖主,说他狼子野心,意图窃国,刘琛也始终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皇叔。世人谤他、诽他、惧他,不过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他。
他的皇叔,是世上更好的人,也是他最坚实的盾。
在听完刘衍的话后,六部尚书与朝中元老随皇室宗亲前往太庙取出传位遗诏。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刘衍取下了藏于匾额之后的木匣,将木匣交于三公检查,确认无误后,众人一起打开了木匣,取出木匣内的明黄卷轴。
打开卷轴,众人脸色骤变,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疑惑与不解,但还是由一人出面念出了遗诏内容。
刘衍闭上眼睛,听着那声音一字字念出了自己熟悉的内容,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的画面……
那一日,昭明帝拟写遗诏,让他在旁陪着。
昭明帝执着笔对他笑道:“朕这三个儿子啊,老大文武双全,却失之沉稳,老二心机太深,又失之磊落,老三与老二同气连枝,二人一体……你知道,朕心里是属意琛儿的,但他吃的亏太少,朕总是不放心,以后还要你多操心了……”
刘衍忍着心中酸痛道:“皇兄……”
昭明帝微笑着摇头道:“朕总想着自己还能多顶几年,等琛儿再成熟稳重一些,再把这江山交托给他,可是又怕来不及……朕迟迟不立太子,也是对他的磨练,生在帝王家,手足之情,似乎是一种奢望,朕却总盼着他们兄弟能如你我一般……以后琛儿登基,还要你扶持着……我总不希望看到他们手足相残。”
刘衍看着昭明帝提笔,一字字写下遗诏,写下传位于大皇子刘琛。
刘衍听到那声音念道:“传位于二皇子——刘瑜。”
刘衍骤然睁开眼,冷漠而锐利的目光看向跪在下方的二皇子刘瑜。
不只是刘瑜,所有人都惊呆了,从先前刘琛与刘衍的反应来看,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传位遗诏上写的应该是刘琛的名字,怎能料到此时来了个惊天大反转,礼部尚书念出了刘瑜的名字!
刘瑜更是呆在原地忘了动作,他脸上泪痕犹在,眼中的悲痛尚未抹去,震惊与狂喜便涌了上来,但他只呆了片刻,很快便回过神来,伏倒在地,颤声道:“儿臣接旨!”
刘琛听到这声音,才猛地一颤,从地上站了起来,怒吼道:“这不可能,这是矫诏!”
礼部尚书脸色沉了下来,呵斥道:“太庙之内,岂容喧哗,大殿下失礼了!”
刘瑜一系的人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得心花怒放,早前他们固然蝇营狗苟想要扶持刘瑜上位,但刘琛占了嫡又占了长,名声也无差错,想要夺嫡可谓极难,但如今是先帝遗诏,还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的!
众人的胆气都壮了起来,大声向新君道贺祝福。
刘瑜从礼部尚书手中接过传位诏书,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一样,轻飘飘地,饶是他心机深沉,也不过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年,多年心愿一朝得尝,即便要装出哀痛之情,也压抑不住眼中的狂喜。
刘琛正想发作,却被人拉住了手臂,刘琛回头,便看到刘衍面色凝重地走上前。
“烦请六部尚书重新检查遗诏。”刘衍看着刘瑜手中的遗诏,沉声说道。
刘瑜表情一僵,抓着诏书的手猛地紧了紧,哑声道:“皇叔这是何意?”
刘衍淡淡道:“先帝拟写诏书之时,本王亦在场,这封诏书内容有异,本王怀疑有人动过手脚。”
刘衍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刘衍却不理会众人的喧哗,他沉声重复了一遍:“请六部尚书检视遗诏。”
刘衍一身玄袍而立,背脊挺拔如松,低沉醇厚的声音无波无澜,却犹如一只遮天之手,狠狠压在众人头上,让人不得不低下头颅,心生恐惧与臣服。那些暗涌的波涛和将要掀起的风浪,在他淡淡的一言之间,俱皆消弭。
礼部尚书避开刘衍的视线,看向刘瑜道:“请二殿下交出诏书。”
刘瑜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却还是将诏书交了出来。
六部尚书都是多年老臣,对昭明帝的字迹非常熟悉,六人逐字比对,许久之后,礼部尚书才道:“遗诏没有伪造痕迹。”
刘瑜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刘衍低笑一声,冷冷道:“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衍身上,他目光凛然审视着刘瑜,缓缓说道:“传位遗诏一式两份,另一份是由陛下亲自保管的,两份可以做个对照印证。”
“可是陛下骤然离世,宫中又起火,那份遗诏谁又知道在哪里?”礼部尚书皱眉说道。
刘衍道:“本王知道。”
慕灼华官位低下,没有随行前往太庙,而是跟着其他官员守在昭明帝灵前。
堂上气氛十分压抑,每个人都在心中揣测着这场大火的幕后真相,以及陈国的明日去往何方,他们又该怎么立身来保住官位。
真正为昭明帝驾崩而感到悲痛的,寥寥无几。
慕灼华垂着脑袋,想到昭明帝温和的笑脸,饶是她自觉无情,也忍不住有些难过。昭明帝的死,是她间接造成的,她只想着要救刘衍,却没想到昭明帝竟然会选择代刘衍而死。他可是皇帝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灼华始终想不明白,只是越想越觉得愧疚,最后是真心地流下了几滴眼泪。
日暮之时,去往太庙的众人才又匆匆赶了回来,但他们回来之后却没有来昭明帝灵前宣布新君,而是径直往后宫而去。
慕灼华听到众人窃窃私语,她转了转眼睛,悄悄地离开队列,往后宫方向跑去。
后宫遭遇了一场大火,烧毁了过半的宫殿,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味。慕灼华掩着口鼻跟在众人后头,一路来到了昭明帝的寝宫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刘衍身上,因此没有人留意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溜到了廊柱之后。
慕灼华从廊柱后探出半个脑袋,正好看到了刘衍的身影。
刘衍正站在昭明帝的龙床之侧,他俯身拿起玉枕,在玉枕之下按了按,便听到机括弹动之声,龙床上打开了一个暗格,里面同样放着一个木匣,与太庙匾额后的一模一样。
六部尚书面面相觑,礼部尚书受命上前,取出木匣,与众人检视,最后开封取出另一份传位遗诏。
一模一样的字句,一模一样的字迹,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份遗诏上面,写着是传位于长子刘琛。
刘瑜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他嘴唇颤抖着,喃喃念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刘琛瞪着刘瑜,冷笑道:“众人皆知,父皇在太庙藏着传位遗诏,却不知道另一份遗诏放在这里,你改了那份遗诏,却忘了这一份!”
刘瑜猛地一震,瞪向刘琛,厉声道:“不!我没有修改遗诏,我没有!”
刘瑾亦上前维护自己的兄长,大声道:“我二哥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刘琛冷冷道:“利欲熏心,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二皇子伪造圣旨,其罪当诛,将他打入大牢,严加审问!”
刘衍按住刘琛的肩膀,轻轻摇头道:“事情尚未查清楚,不可大肆张扬。”
刘琛急道:“皇叔,你怎么替他说话,除了他,还有谁会修改太庙的遗诏!”
“两份遗诏,一份写着传位大皇子,一份写着传位二皇子,谁又能知道哪份是真哪份是假!”一个老臣朗声道,“也许太庙那份才是真的,定王这份却是假的!”
其他官员纷纷低下头去,面色不安地议论起来。
说话的是英国公赵光直,乃是刘瑜的外祖,他自然是要站在刘瑜的立场说话。支持英国公的人也不少,当下百官就分为了三派,有的人支持刘琛,有的人支持刘瑜,有的人闭上嘴巴一言不发,满脸不安。
周太后在时最看重的是长孙刘琛,因此周家多年来也是支持刘琛的。周家的家主周奎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是定京十万守军的更高长官。但昭明帝为了钳制周家的权力,任命淑妃的亲哥哥赵琦为左都指挥使,因此这十万守军,并非全然听周奎指挥,若爆发内乱,赵琦至少可以调动四万兵马。
没想到居然发生两份遗诏内容相反之事,双方谁都认为自己的遗诏才是真的,一时之间争执不下,殿中火气越来越旺。
“够了!”刘衍沉声一喝,低沉的声音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按住了殿中所有的躁动,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在灵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刘衍冷然看着眼前众人,“你们难道要看着定京乱了才满意不成!”
众人哑然无声,不敢辩驳。
刘衍一步步徐徐走下台阶,压迫得众人不敢抬头。
“先帝手书传位遗诏,还是本王为他研墨,哪份遗诏是真,本王心中有数。先帝将传位遗诏置于太庙匾额之后,此事朝中不少大臣知晓,几位皇子也是知道的。但这第二份遗诏所在,却只有本王知晓。因此偷换遗诏之人能换得了太庙的遗诏,却换不走先帝寝宫这一份。”
英国公仗着年高,倒不怎么畏惧刘衍的威压,冷笑道:“定王殿下言下之意,是二皇子偷换了遗诏,可有证据?众所周知,王爷与大皇子最为亲厚,焉知先帝寝宫这份遗诏是不是王爷伪造的。”
刘衍的目光冷冷看向英国公,“本王若是能伪造这一份遗诏,便会将太庙之内那份也一并换了。”
英国公怒目道:“那王爷的意思,难道是二皇子伪造偷换了遗诏!二皇子芝兰玉树,礼贤下士,素有美名,王爷没有证据就要诬陷皇子,不怕天下人非议吗?”
刘衍神色淡漠,缓缓道:“本王并没有说过太庙内的矫诏是二皇子换的,英国公无需动怒。”
英国公冷笑一声道:“那王爷以为是何人所为?”
刘衍不疾不徐道:“是北凉奸细所为。”
不只是英国公,殿中所有人都是愣了一下,面露疑惑。
刘衍道:“此人故意换了一封遗诏,造成两封遗诏内容相反的情况,便是为了引起大陈朝堂内讧,如此情形,对谁最有利?”刘衍一顿,目光扫过众人,才道,“自然是北凉。”
“北凉访陈,意图不善,诸位也亲眼见到耶律璟的嚣张模样了。他们无一日不盼着我大陈先帝驾崩,朝堂内乱,如此他们便有了出兵之机。今日百官争吵,正中他们下怀!本王乃先帝亲封定王,有稳定江山之责,不会给北凉任何可乘之机!今日一早,本王便调来了居凉关十万守军,如今正驻扎在城外,若城中有北凉奸细作乱,立斩不赦!”
刘衍的声音在殿中回响,余音不绝。
一顶北凉奸细的帽子扣了下来,十万大军守在城外,在场的十之八九都是只能动动嘴皮子的文官,又有谁能与他抗衡?
病了三年,蛰伏三年,可定王还是定王,众人此时才意识到,有定王在,定京乱不了。
刘衍沉默了半晌,给了众人足够权衡的时间,才再度开口道:“本王亦相信二皇子的为人,此事必然是北凉所为,但事情未查明之前,不得外泄,二皇子暂居定王府,由本王亲自保护。”
是保护,还是软禁,众人在心头一想,却也不敢多想。
就像此事是北凉所为,二皇子所为,还是定王所为,众人也不敢多想。
刘衍软禁二皇子,是想绝了赵家人夺位的心思,但众人心里也明白,刘衍既然这么说了,便也不会让二皇子有生命危险。
刘衍声音低沉,却透着让人不敢置疑的果断,刘琛虽有不满,却还是点头屈服了。
“就按照皇叔的意思处置吧。”
刘衍对礼部尚书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礼部立刻着手操办新帝登基事宜,至于伪造遗诏之事,本王亲自查证。”
礼部尚书拱手道:“王爷放心,我等必不负所托。”
刘瑜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一幕,一日之内,他经历了大悲到大喜,又从云端跌落地狱,此时在经受不住这般折磨,气急攻心,猛地吐出鲜血,软倒在地。刘瑾扶住刘瑜,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抓住刘瑜的手臂喊道:“二哥!二哥你醒醒!”
刘衍上前两步,屈膝蹲下,按住了刘瑜的脉搏,片刻后道:“他只是急怒攻心,陷入了昏迷,没有大碍。”
刘瑾死死瞪着刘衍,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与杀意:“是你……是你要害我们!”
刘衍一怔。
刘瑾咬牙道:“二哥没有修改遗诏,是你们故意栽赃……为什么……为什么啊……”刘瑾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为什么你们都站在大哥那边,皇叔……难道我们不是你的侄子吗?”
刘衍垂下眼,片刻后拍了拍刘瑾的肩膀,低声道:“我答应过皇兄,会护住他的孩子,只要你们没有做错事,我一定会护住你们。”
刘瑜和刘瑾被人带走,软禁在定王府,由侍卫严加看守。太庙发生的事,只有少数高官知道,这个消息也被封锁在极小的范围内,被刘衍和刘琛下了封口令,不得外传。
刘琛继位已成事实,礼部要同时筹备昭明帝与周太后的丧仪,还要筹备刘琛的登基大典,顿时人手不足,只能向其他部门寻求援助。没有安排到仪式筹备的人,便轮流到灵前值守。
昭明帝子息不繁,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又莫名被软禁,每日便只有刘衍、刘琛与柔嘉公主三人轮流守夜。
白日里刘衍强撑着主持大局,任谁也没有看出来他抱病在身,到了夜里无人之时,他才能在偏殿阖眼稍作休息。
慕灼华悄悄走进偏殿之时,刘衍正背靠着椅子,右手支着下巴闭目养神。俊美儒雅的面容上素白无瑕,仅在眉峰微拢出一丝褶皱,薄薄的仰月唇上沾染了淡淡的胭脂色,那是她亲手抹上的,让他白日里看起来精神一些,但到了深夜,却仍是遮掩不住浓浓的疲倦与乏力。
他是个警觉的人,但此时慕灼华走到了他身侧,他却依然毫无知觉。
慕灼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叫醒刘衍,但他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睡眠,她又不忍心惊扰了他。慕灼华犹豫了许久,忽然听到刘衍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说道:“看了这么久,到底想做什么?”
第44章
慕灼华心脏猛地一抽,呼吸一滞。
刘衍依然合着眼,唇角却微微翘起一丝弧度:“既然来了,为何不说话?”
慕灼华这才挤出一丝讪笑:“下官以为王爷睡着了,不敢惊扰了王爷。”
刘衍缓缓睁开眼,斜睨身侧躬身屈膝的人,淡淡笑道:“你又有什么不敢。”
慕灼华干笑一声:“下官担心王爷身体不适,给王爷送药来了。”
刘衍直起脊背,往后靠在椅背上,既不可见地舒了口气:“无妨,还能撑住。”
慕灼华见他伸出手腕,便上前搭住他的脉搏,专注地诊视脉象。刘衍借着偏殿内的烛光,不着痕迹地看着慕灼华的侧脸。她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极少见她如此郑重,一想她这样的郑重专注是对着自己,刘衍的心尖便忍不住软了软。
慕灼华撒了手,从袖底取出药瓶,对刘衍说道:“王爷,这药瓶里还有十颗药丸,一日一颗,若实在觉得难受,每日可多服一次。”
刘衍接过了药瓶,那青瓷瓶子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将药瓶交给刘衍后,慕灼华便转身去倒了杯水给刘衍送服。
刘衍心安理得地享受慕灼华的伺候,咽下药丸后,感受到一股暖意在腹中蔓延开来,他才揶揄道:“无利不起早,这药只怕不便宜。”
慕灼华目光划过刘衍湿润的唇角,尴尬地笑了笑道:“王爷说笑了,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刘衍微微笑道:“你何时开始有了这种觉悟?”
慕灼华低声嗫嚅道:“下官一直是个好人……”
刘衍的笑声中似乎夹着一丝叹息:“慕灼华,你大可不必。”
“嗯?”慕灼华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刘衍,目光中有些疑惑。
“执剑已经把那个盒子里藏着的遗书给我看了……”刘衍神色微微一黯,笑容有些苦涩,“母妃的死,与你无关,你的外祖一家,也是受害者,本王不会迁怒于你。”
慕灼华低声道:“不是因为这个……”
刘衍又道:“你若是因为先帝之死心存愧疚,那也不必。”刘衍解释道,“先帝之死……本是意外,你也是为了救人,本王并非是非不分,所以……你也不必刻意逢迎讨好。”
慕灼华一噎,低下头去捏着自己的衣角:“可是王爷分明想疏远我,难道不是生气吗……”
进宫前,刘衍原以为自己面临着会是弑君谋反的指控,因此他不想连累慕灼华,便不让她跟着,却没料到局面如今反而对他有利。
刘衍心情轻松了些许,淡淡一笑道:“你接近本王,不过是为了那个盒子,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何必赖着不走?”
“谁说下官是为了盒子接近王爷的!”慕灼华矢口否认。
刘衍心中一动,凝视着慕灼华,轻声问道:“不然是为了什么?”
慕灼华被刘衍那双幽深湿润的眸子一看,顿时心跳漏了一拍,她硬着头皮说道:“其、其实是为了升官发财呢……”
刘衍一怔,随即失笑摇头:“这个理由,倒是十分充分。”
慕灼华跟着扬起嘴角,却听刘衍又说道:“那你该去追捧新君,大皇子不日便要登基为帝了,你与他有几日师徒情谊,你若愿意动心思,想必官运亨通,不在话下。”
慕灼华难堪地扯了扯嘴角,压抑着声音说:“多谢王爷指点为官之道,下官铭记于心。”
难得她想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却不领情,让人怪难受的。
慕灼华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忍着心头的酸楚开口道:“王爷好好休息,下官先告退了。”
慕灼华转身欲走,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低笑:“过来。”
慕灼华顿住了脚步。
刘衍轻声道:“本王有些头疼,你过来看看。”
慕灼华立刻便转回身来,走到了刘衍身后,一双柔软的小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刘衍听到背后传来慕灼华的声音:“是这里吗?”
刘衍闭上眼,轻声道:“嗯。”
温热柔软的指腹便或轻或重地在穴位上揉按起来。
刘衍忽然想起那指腹落在自己唇上的感觉,酥酥麻麻的,好像她不是按在自己唇上,而是按在了心上。他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但有时候人心却不由自主。
“王爷……”慕灼华轻轻开口道,“今天在先帝寝宫,您看到下官了吧。”
“嗯。”刘衍闭着眼道,“你好大胆子。”
“大殿下信任沈惊鸿,什么都跟他商量,王爷却不信下官,什么都不说,下官只能自己去查。”
刘衍只听这声音也能想象出她三分委屈三分不满的神情,唇角不禁带上了笑意。
“你倒是会强词夺理,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左右下官是知道了……”慕灼华见刘衍没有生气,便也放心下来。
她从姨娘们身上学到了一件事——撒娇女人更好命,天下男人都一样,不必要事事顺着,有时候撒撒娇,效果反而出乎意料的好。
而且对刘衍撒娇,她似乎十分拿手,没有丝毫心理障碍。
“王爷,您看过太庙的矫诏,那真的是二皇子伪造的吗?”慕灼华问道。
刘衍虽然对外说是北凉奸细所为,但群臣心里亮堂着,这个理由只是为了稳住朝局而已。
刘衍道:“此事还须深入调查。”
“皇宫失火,是意外还是人为,王爷有头绪吗?”
“虽无证据,但恐怕意外的可能性很小。”刘衍屈起手指,思考时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
慕灼华道:“下官也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太后的嫌疑自然是更大,否则她本是清醒着的,怎么会不从火场逃出来?”
刘衍想起当时太后状若疯癫的模样,一个疯子,实在很难揣度她的心思,若是她放的火,一切倒是都说得通。
刘衍本对周太后充满了敬意,到如今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对于周太后的死,他并没有太多的悲痛,更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意。至于昭明帝……早在起火之前,他便已经死了,如今他后悔的,是当时没有将他带走,害他死后也不得全尸。
刘衍黯然垂下眼,暗自叹了口气。
慕灼华自然感受得到刘衍情绪的变化,也猜到了刘衍所想,她轻声道:“王爷不要自责,此事与王爷无关。”
慕灼华的手指穿过刘衍柔顺的长发,一低头,不期然看到了几丝银白。果然,昭明帝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听说有人受了打击,会一夜白头,刘衍生得这么好看,若是早生华发,便可惜了。
男人的肩膀宽阔,背脊挺拔,他肩上背负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除了责任,还有感情,那些死去同袍的仇恨,还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慕灼华心口仿佛被蛰了一下,又疼又酸,这种感觉大约叫做心疼,她隐约觉得这样的情绪不太对,可是打开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便不想走了,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黑夜里。
脑中的钝痛在慕灼华用心的揉按下缓缓减轻了,强烈的倦意涌上眉间,沉沉压着他的眼睑,让他睁不开眼,若有若无的馨香萦绕在鼻间,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他以为闭上眼又会是一场噩梦,但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被这淡淡的香软驱散,如一支小小的伞,为他挡住了片刻的风雨,庇护了一隅的安宁。
大理寺查了几日,对偷换遗诏之事依然毫无头绪,刘瑜依然是唯一的嫌疑人。
刘琛觉得这事是理所当然的,他心里早已认定了刘瑜的罪名,还责怪刘衍心慈手软,迟迟不将他定罪。
出殡前日,刘衍独自一人探视刘瑜。几日不见,刘瑜已经瘦了一大圈,眼下浮肿,两颊凹陷,不见了昔日秀美的模样。
见刘衍前来,刘瑜失神的双眼缓缓移动,目光落在了刘衍面上。他动了动手指,半晌跪在了地上,沙哑着道:“皇叔……”
他不愿意跪的,只是他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刘衍走到刘瑜身前,将他扶起坐在了椅子上。
“我没有将你打入天牢,而是将你软禁在此,就是不希望有人动用私刑折磨你,但如今看来,你也没有照顾好自己。”刘衍皱着眉看刘瑜。
刘瑜苦笑一声,垂着眼道:“皇叔好心,是我心里有事,吃不下,睡不着。”
刘衍道:“你是为了矫诏之事。”
刘瑜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没有回答。
“查了多日,毫无头绪,至今,唯有你有嫌疑。”刘衍的声音有些冷酷。
刘瑜惨然笑道:“我就知道……可是皇叔,真的不是我做的!”
当日刘衍初闻矫诏的内容,也下意识地以为是刘瑜偷换了遗诏,但事后细想,又觉得这不似刘瑜的手笔。
刘瑜心思细腻,颇有城府,刘琛性子急躁,骄纵,两位皇子在群臣之中显然是人缘颇为悬殊。刘瑜经常利用刘瑾挑拨刘琛,让刘琛暴怒失态,两人相斗,最终是刘瑜得利。刘瑾自然是知道刘瑜的意图,但双生子的手足情与他人自是不同,他心甘情愿为哥哥抬轿,不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些,都落在昭明帝眼里。
刘衍有些惋惜地看着刘瑜:“二殿下,其实今日这份遗诏,不完全是假的。”
刘瑜一怔,猛地抬起头看向刘衍,颤声问道:“皇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衍叹息道:“先帝曾经,有意立你为储。”
刘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刘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刘衍缓缓道:“你聪慧明理,沉稳有度,而琛儿骄傲急躁,并不是最合适的储君之选。先帝之所以迟迟没有立太子,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犹豫。最开始,他看中的,是你。”
“可你知道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吗?”
刘瑜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刘衍摇头叹息道:“你不该利用刘瑾,你让刘瑾挑衅刘琛,让他们兄弟相争,两败俱伤。刘琛与你并非同母所生,你们自小敌对,先帝明白,但你与刘瑾是双生手足,你为了名利,舍得让刘瑾受伤,让他自损来成全你的名声,刘瑾对你有手足之情,你对他,却没有。”
刘瑜整个人僵住了,一股冷意自心口钻出,让他四肢都陷入麻痹之中。
“你太薄情寡恩了。”刘衍不忍看刘瑜的表情,他别过脸,叹息道,“先帝是最重情之人,琛儿比你,不过是胜在赤诚而已。”
刘瑜缓缓低下头,半晌才发出干哑的苦笑。
“原来……原来是我做多了,做错了……”刘瑜的肩膀颤抖着,眼泪一滴滴落在膝上。“父皇是因此才选择了刘琛……皇叔……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他吗?”
刘衍看着刘瑜低垂的脑袋,脑海中闪过刘瑾愤恨的双眼。
“我从不知道,你们兄弟对我有这么深的怨恨与不满,你或许不信,在我心里,你们与琛儿是一样的。”
刘衍道:“二十六年来,我效忠的,唯有先帝一人,他看重的,便是我看重的。”
“他对你们三个儿子一视同仁,我也不分亲疏。”
刘瑜和刘瑾,一直是崇拜着自己这个皇叔的,这一点,和刘琛一模一样。那年十八岁的小叔叔,打了一场惊天动地胜仗,凯旋而归,名动天下。他们三个小孩扒在宫墙上,两眼发亮,远远地看着他策马而归。
那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刘衍从战场给他们带回了战利品,是,他一视同仁,给了他们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不一样,总觉得刘衍偏心呢……
后来刘瑜才想明白,不是刘衍给少了,而是他们不敢去争而已。
他不是刘琛,不是正宫所出,没有刘琛与生俱来的傲气,刘琛可以对刘衍撒娇,对他提要求,刘衍总是笑着答应了,他教刘琛习武,带他打仗,而他和刘瑾只能远远看着。
他从没有想过,只要他开口,刘衍也不会拒绝的。
而在那时,他只是想,皇叔选择了效忠刘琛,他只能靠自己了……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走上了岔路……
刘衍的手掌落在刘瑜的肩膀,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封矫诏,我相信不是你换的。”
刘瑜的肩膀一颤,声音里带上了哽咽:“皇叔信我?”
刘衍点了点头:“那人做得隐秘,不留任何线索,难以追查,我竟不知道他是想帮你还是害你。但在琛儿那里,我会保住你们兄弟。”
刘衍垂下眼,轻声说道:“这是我答应过先帝的……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希望有朝一日,你们也能明白,何为手足。”
强撑着看昭明帝下葬之后,刘衍回到府中便陷入了昏迷,执墨赶紧将慕灼华请来为刘衍诊治。刘衍病倒,不仅是因为多日操劳,更是因为昭明帝的死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但刘琛尚未登基坐稳皇位,他还能示弱于人前,因此不顾慕灼华的反对,他强迫慕灼华给自己加强了药量。
慕灼华不甘不愿地答应了,才从刘衍房中离开。
执剑和执墨正在角落里争执着什么,也没有留意到慕灼华出来了。
执剑愤愤不平道:“王爷何必为了大皇子费尽心思,这天下,还是王爷来坐最为合适。”
执墨皱眉道:“执剑,这话你可千万别在王爷面前说,他没有这个心思,也不愿意底下人这么想。”
“我知道。”执剑嘟哝道,“我也只是和你说说,王爷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害。”
执墨苦笑了一下,说道:“当年的祸事是周家所为,大皇子是无辜的,更何况先帝也为此而死,咱们王爷最是重情重义,他不贪恋权位,但若是为了保护至亲之人,舍了命他也毫不畏惧。”
“大皇子骄傲自负,目中无人,昭明帝和王爷为何这么看重他?”执剑着实不解。
执墨比执剑稍长,心思也更敏感细腻,他多少能猜到刘衍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道:“执剑,我十岁便跟在王爷身边了,或许你忘了,当年的王爷,并不是如今这样的。当年王爷他……与如今的大皇子,其实是极像的。”
大皇子刘琛生来金尊玉贵,众星捧月长大,昭明帝,皇后,乃至周太后和刘衍都对他疼爱有加,也因此养成了他骄傲自负的性子。当年的刘衍,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生下来便没有了亲娘,元徵帝对他心存愧疚,恨不得给他千百倍的疼爱来弥补他缺失的母爱。当时的周皇后或许是因为没有将小小的孩子视为威胁,她也努力在元徵帝面前扮演一个贤惠的角色,两人便如慈父严母一般照顾着他。除此之外,还有当时的太子刘俱,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的童年始终沐浴在温暖祥和之中。
那时他十五六岁,也曾是鲜衣怒马,惊艳定京的少年,他文武双全,聪明绝顶,受尽了吹捧和讨好,未经挫折,又怎会没有锐气?可是三年前那场战役,被心腹出卖背叛,眼睁睁看着亲友死在自己面前,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半年,武功几乎尽废,他骄傲的脊梁被打折了,双翼尽断,再飞不上九天,又在追查真相的过程中一次次受阻,听着手下人口口声声地怀疑是他最敬重的兄长所为。
执墨叹息道:“我们如今见到的王爷,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但他从未被仇恨吞噬了理智和良知,不过是因为年少时的温暖一直在治愈着他心中的创伤,即便周太后虚情假意,但先帝却是他真正的手足兄长。执剑,王爷至情至性,他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负先帝的事的,周太后已死,我们的仇恨也该放下了。”
执墨的话让执剑沉默了许久,那双锐利的眼睛闪了闪,终究还是暗了下去,被执墨说服了。
“我也不愿意王爷难过,可是周太后死了,周家的人……”
“我们应该相信王爷。”执墨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心中有数的。”
慕灼华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刘衍的了解似乎并不够多。在她眼里,刘衍一直是个城府深沉、沉稳内敛的上位者,他大权在握,却锋芒尽收,无论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山崩于前也从容淡定,但如今她才明白,没有人生来如此,谁都曾稚嫩青涩,天真冥顽,不过被苦难打磨成了温润的模样。
她曾羡慕过他高高在上,应有尽有,却原来他与她,同病相怜,唯一的差别是她从来不曾信过感情,而他曾经信过,又被骗过。
第45章
一条河绕着浮云山蜿蜒而过,流过了一片栽满芦苇的荒地。芦苇丛中掩映着不少孤坟,在萧瑟的秋色里愈显凄凉。
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跪在一座坟墓前,安静地焚香叩拜,她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余晖淡淡地洒落在娴静柔美的脸庞上,给她平添了三分圣洁的气息。
柔嘉公主将香插在香炉里,目光看向了墓碑上的字。
这是两人的合葬墓,墓碑上的字是沈惊鸿亲手刻的,写着的是两个名字,一个,是她的生母,便是在史书上也没有留下名字的杏儿,另一个名字,她却不敢刻在此处,最后只留下了他的小名。
——刘元寿。
她隐约记得,母亲向来是唤他的小名的,她伺候了他许多年,在她眼里,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是一个身体孱弱,脾气却很好的元寿哥哥。她也曾听父皇用怀念而悲伤的口吻说起杏儿,说她虽然只是个奴婢,却活得比谁都开心,只是一个甜甜的蜜饯,便能让她忘了被责打的疼痛。
父皇说,她只是一条没有名姓的生命,却比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更加鲜活,即便死了那么多年,她也活在他的心里和梦里。
但也只能活在他的心里和梦里,只有寥寥几次,他看着她和她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才会感慨万分地泄露自己的心思。
是周仪绞碎了他的心和他的梦,所以她自私地把父皇的尸体偷了出来,她不想让他死后都被困在那个冰冷无情的皇陵里。
虽然她也曾怨过父皇的懦弱,是他没有保护好她的母亲,也无法为她报仇,但终究也是他把年幼的自己托付给了镇国公主,成全了她童年的安宁。
一边是江山社稷,一边是个人情爱,一边是生恩养恩,一边是青梅竹马。他被困在那个广阔而逼仄的地方,举目无路,进退无步,他这辈子都无法顺心意,做不出让自己开心的选择,那这个选择,就交给她,这些罪孽,也都交给她吧。
“父皇……”柔嘉公主漆黑的双目一片平静,却隐隐有丝金色的火光闪烁,“我寻遍世间名医,也无法治好你的心疾,你既然对这世间毫无眷恋,那你未了之事,就交给我吧。”
她说着,忽地低笑了一声,唇角抿出一线嘲讽的弧度:“虽然,你也从未想过将这些事交托给我,你以为让皇姑祖护着我,便能给我一世安宁,可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种提心吊胆的安宁。为什么女儿就不能继承皇位,就不能有问鼎天下的欲望,我比刘琛刘瑜,并不差在哪儿。而且,他们不为帝,尚有退路,可以分封一地,我呢,难道一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吗?”
她看着金纸燃尽,轻声说:“我不是母亲,一块蜜饯,无法让我快乐,让母亲快乐的,也不是那一块蜜饯,而是你亲自送她的那份心意……你从未了解过女人,不懂她们的爱……还有恨。”
夕阳沉落,她缓缓从地上起来,不含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
不远的河畔,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树下望着她,想必他已经站了很久了,因为柔嘉公主走到他面前时,看到了他肩上一片枯黄的落叶。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肩头的落叶,忽然落叶一动,振翅飞去,她才发现,原来那是只枯叶蝶……
“公主……”
从未有人听过沈惊鸿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低沉磁性的声音如沁冰片,合该是薄凉冷酷的声音,却偏偏暗涌柔情,便是最端庄自持的女子,被他这样轻声低唤,也难免脸红心动。
他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被一双素手勾住了后颈,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两瓣微凉的唇噙住他的薄唇,却没有一丝温柔缠绵,也不含任何情欲,仿佛发泄似的吸吮啮咬,在他唇上留下了齿痕与血迹。
沈惊鸿被推着背靠在树干上,双手环抱住柔嘉公主,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发泄情绪,直到她的身躯渐渐停止了颤抖,呼吸也慢慢平复。
他始终睁着眼凝视她,没有放过她面上的每一丝变化,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看似冷漠的脸庞,却被睫毛间的一丝湿意泄露了心思。
柔嘉公主终于松开了他的唇,她的唇上同样沾染了他的鲜血,只是淡淡的几点,便红得触目惊心。她抬起手,指腹扫过他微肿染血的双唇,目光幽幽沉沉,晦暗不明,低低问了一声:“疼吗?”
沈惊鸿低头凝视着她,道:“不疼。”
她给予的一切,他都甘之如饴。
柔嘉公主勾了勾唇,眼底笑意稍显薄凉,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漂亮,不染蔻丹,呈现粉白细腻的色泽,指尖按在他的伤口上,染上了一丝鲜红:“你喜欢我。”
说出口的话如此笃定,却没有一丝被爱的得意或羞涩。
沈惊鸿没有回避她的眼神,任由她在自己唇上加深了痛楚,他自温声道:“不只是喜欢。”
“我曾听闻一句话……”柔嘉公主看着他薄唇上的伤,神色有些恍惚地念道,“有情皆孽,无心不苦……沈惊鸿,我要的是你的忠诚,而非爱恋。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沈惊鸿打断了她的话,掌心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却没有将她从自己唇上扯离,只是感受着掌心之下温热的血液勃动。“若心无所爱,那么活着或者死了,并没有任何差别。支撑我走到今日的,是对公主的痴心妄想,但能走到今日,或许那也并非纯粹的痴心妄想……”
十年前惊鸿一瞥,她救他于泥淖,成了他无边长夜里唯一的月光,若没有他,他便只是一只孤鸿,因为她,这只孤鸿才有了方向。
柔嘉公主失神地望着沈惊鸿的眼睛,心口忽然涌上了陌生的情感,汹涌而悸动,或许是因为方才被他撞见了自己脆弱的一面,让她现在无力于维持高贵冷漠的表象,也或许是,她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被他打动了。
她闭了闭眼,无法再面对沈惊鸿咄咄逼人的感情。
“我是为你好,世上难有长久夫妻,但我愿意与你当一世君臣。”
唇上的痛,又怎及得上她心上的痛。
能为她分担一点,便是他的荣幸了。
“公主还在为先帝之死而耿耿于怀。”沈惊鸿忽然话题一转,柔嘉公主身子一僵,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背过身去不愿面对他那双仿佛看透了自己的眼睛。
沈惊鸿叹息着说出柔嘉公主的心思,“先帝是因周仪而心冷,为救定王而自尽,并非公主存心谋害,公主无需为此介怀。”
“住口!”柔嘉公主冷然打断了他,“沈惊鸿,别忘了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她残忍地提醒他,他只是她的一枚棋子,一把刀。
沈惊鸿静静望着她单薄纤瘦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原以为,明月高高在上,照亮了黑暗,应该是温暖的。后来才知道,月光清冷广寒。
他原以为,自己恋慕的是明月高洁无暇,后来才知道,阴晴圆缺都是她,让自己忠心不二的她。
沈惊鸿轻撩下摆,后退了半步,屈膝跪下。
这个惊艳了定京的无双公子,让无数少女倾心折腰的梦中郎君,在她面前虔诚地跪了下来,俯首称臣。
“请公主责罚。”沈惊鸿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柔嘉公主悄然回首,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即便是跪着,也无损他丝毫气节风骨,依然如玉山巍峨,松柏苍劲。她不忍地别过脸,敛起双眸,用淡漠的声音说道:“方才之事,是我失态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个含着血腥味的吻,不过是她一腔悲愤的发泄,与爱无关。
“是。”沈惊鸿忍着苦涩,低声回道。
柔嘉公主这才道:“起来吧,你来见我,必有目的。”
沈惊鸿自嘲一笑——他见她,只是因为他想见她,其余一切,只是借口而已。
但她想知道的,是那些借口。
他缓缓从地上起来,自怀里抽出一封蜡封的信件交到柔嘉公主手中。
“刘衍将偷换矫诏的罪名栽赃到北凉身上,在刘琛面前力保刘瑜刘瑾兄弟。”沈惊鸿说道,“刘琛虽然听从刘衍的话,封二人为滇王肃王,赶回封地,心里却还是疑心,令其三日内离京。”
柔嘉公主扫过信上字墨,淡淡道:“刘琛和刘瑜多年不睦,刘瑜又有充分的动机做这件事,他心思简单,自然不会有别的怀疑。但是……我那位皇叔不简单,想要骗过他,却不容易。那日偷换矫诏,本想让刘瑜和刘琛的势力互相撕咬,两败俱伤,不料刘衍将罪名推到了北凉头上,刘瑜因此逃过一劫,支持刘琛的周家也因此得利,我一番准备,都落了空。”
“也并非完全落空,至少刘瑜一脉的人马都会遭到清洗,会给我们留出不少机会。只是,定王留在定京,于我们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沈惊鸿道,“我已派人散播谣言,逼迫他离京。”
柔嘉公主摇头一笑:“你想离间刘琛和刘衍?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叔侄情深义重,三年前,刘衍被薛笑棠出卖,身陷包围,九死一生,刘琛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刘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兄如父,岂是几句流言蜚语所能离间的?”
“皇宫失火那夜的宫门记录已经找到,我对刘琛隐瞒了此事,刘衍才能暂时安然无事,公主若想对付他,并非难事。”沈惊鸿说道。
“不。”柔嘉公主摇了摇头,“还未到时候……刘琛内有定王辅佐,外有周家支持,想要动摇他的帝位,除非将他两臂皆断。刘衍……还要留着他对付周家。”
“那慕灼华呢,刘琛有意有意重用她。”沈惊鸿迟疑地顿了一下,打量柔嘉公主的神色,“她是刘衍的人,要留着吗?那日小秦宫……她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公主。”
听沈惊鸿说起那日之事,柔嘉公主的心跳有了片刻的紊乱。
小秦宫是她手下的一个情报站点,那日她去小秦宫本为情报之事,却没想到会撞上沈惊鸿。听说云芝在陪着沈惊鸿,不知为何当时她的心便冷了下来,却又有一股无名火在心头烧着,她让人找借口叫走了云芝,却被沈惊鸿发觉了她的所在,他离席出来寻她,将她堵在了无人安静的后院。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白皙俊美的脸上含着微醺的浅笑,一手箍着她的腰,看似无力地枕在她肩上,却让她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让她心跳乱成一团。
——公主是吃醋了吗?
他的声音又低又酥,直直钻进她心底。她板起脸想要反驳斥责,但未能开口,便被他封住了唇。
他是真醉,或者是装醉,未经她允许,竟敢越界轻薄她!
她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恨,还是羞恼,若不是屏风后传来了动静让她仓皇逃走,也许她会……
柔嘉公主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敛了那些旖旎心思,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她识时务,知进退,只会忠于她自己。耶律真那个蠢货,居然以为随便叫几个人就能杀了她,看轻了慕灼华,反倒暴露了她自己,险些还连累了我,只怕刘衍早晚会查到她身上。”
沈惊鸿对她极为了解,哪怕柔嘉公主掩饰得再好,他也察觉到了她指尖的一丝轻颤。
他低眉垂眸道:“耶律真如今住在公主府,刘衍让人盯着耶律真,公主行事也多有不便。”
“无妨,耶律真的蠢自有蠢的用处,有些事,我不便出手,自有她替我出手。只是以后你便不要到公主府来了,若有要事,便留信号给蔓儿。其余之事,你按原计划行事吧,不要节外生枝。”
沈惊鸿俯首道:“听凭公主吩咐。”
柔嘉公主侧头看着沈惊鸿,这是她栽培了十年的一颗棋子,但十年前随手埋下这颗种子的时候,她并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焕发出如此夺目的光彩,甚至让她隐隐有掌控不住的危机感。
她想起今年的除夕夜,她从宫宴离开,已经带了五分的醉意了,她揉着微微眩晕的眼角,听到蔓儿说,沈惊鸿进京了,她恍惚想起了一双亮如繁星的漂亮眸子,下意识地就召见了他。
夜很深了,再有一刻钟便是新的一年,柔嘉公主换下了繁重的礼服,在熏着暖香的内室召见了身穿夜行服的沈惊鸿。
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与记忆中青涩桀骜的少年重叠,不变的是那双幽深炽热的双眼。
柔嘉公主醉意微醺,缓缓走到他面前,惊觉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出了许多,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沈惊鸿,我从不怀疑你的才华,还有你的忠心,今科状元,你必取之。”
沈惊鸿弯了弯唇角,低下头凝视她:“必不负公主所托……沈惊鸿生死都是公主的人。”
她摇了摇头道:“不……你不能是我的人。”
沈惊鸿眸光一凛。
“你会是惊才绝艳的惊鸿公子,而我,只是一个生母卑微的公主,何德何能,拥有你的效忠。”柔嘉公主自嘲一笑,她伸出细长的食指,按在了沈惊鸿心口,压低了声音,如情人间的私语般轻轻说道,“我要你……到刘琛身边去,但是你的心,要在我这儿。”
沈惊鸿的心跳猛地顿了一拍,片刻后才哑声道:“请公主明示。”
“刘琛,占嫡占长,有太后和定王的支持,想从他手中夺得帝位,非一朝一夕能成,只有徐徐图之。”柔嘉公主缓缓说道,“他锐意进取,喜欢血气方刚、志同道合的少年英杰,我会为你制造机会,让你名扬定京,吸引他的目光,届时你投其所好,得他信任,与我里应外合。”
她说完了话,许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抬起头看向他微皱的眉心,讶异道:“你不愿意?为何?”
沈惊鸿幽深的双眸锁住了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事成之后,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她许诺道,“我必不负你。”
沈惊鸿忽地笑了一下:“公主,这一品相位,刘琛也能给我。”
她的眼眸瞬间便冷了下来:“沈惊鸿,你要背叛我?”
济善堂,还从来没有人能背叛她。她学习了西域以教立国的 *** ,那些被收入济善堂的孩子,日日接受洗脑,对她柔嘉公主奉若神明,死心塌地,这样的虔诚极难动摇。她没有想到,沈惊鸿会生出二心。
“不。”沈惊鸿上前了半步,与她靠得极近,能闻到彼此身上传来的气息,“沈惊鸿此生此世,都不会背叛公主。只是……我想要的,并非万人之上。”
她狐疑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你想要什么?”
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他眼中的情意呼之欲出,答案也不言而喻。
柔嘉公主勾起一抹冷笑:“原来……你也和薛笑棠一样。”
沈惊鸿否认道:“我与他不一样。我若想要公主的人,等待位极人臣,自有办法请旨赐婚。”他的声音顿了顿,放轻了几分,像是怕吓到了她,“我想要的,是公主的心。”
柔嘉公主定定地凝视沈惊鸿的眼睛,良久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沈惊鸿,我没有心。”
他笃定地说:“会有的。”
窗外的爆竹声、烟火声骤然响了起来,有火光透过窗纸映在她琉璃般的瞳孔中,幽幽荧荧,满是讥诮和不屑。
她是世人眼中圣洁高贵的柔嘉公主,他口中喊她公主,却在心里唤了何止千千万万遍她的名字——皎皎。
皎若明月,高不可攀。
可也是这高冷的明月,在十年前给了他唯一的光明与温暖,救他于水火深渊,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她是他的明月,明月生来高悬于天际,给黑暗以幽明,却独自守着无边的冷寂。她心上有座苍凉的宫殿,住着一个孤独的人。他亦飘零久,见多了人世间的苦难,孤单却不孤独,因为他遇见了她,生平之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一片黑暗的地方,要多少光才能照亮?
他知道,只需要一点萤火微光,就够了。
她一个浅笑,一个目光,让他的世界豁然明朗,支撑他走完三千多个日夜。
他也想温暖她心上的荒凉,哪怕她怀疑他、拒绝他,他也依然坚定地站在她的影子里。
等等吧——他垂眸浅笑——不过是另外三千个日夜而已。
昭明帝和周太后下葬后不到一个月,刘琛便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年号延熹。
刘琛登基后之一道旨意,就是封刘瑜为滇王,刘瑾为肃王,令二人即刻出京,回到封地。
两人的封地都是贫瘠遥远的边陲之地,此去更多是受苦,永世不得回京。但在知情人眼中,这可谓是开恩了,毕竟两人犯下的,可是伪造遗诏的大罪啊。
但这件事已经被下令封口,谁也不敢提起,只是众人心中仍有疑惑,不知道是什么让暴怒的新帝改变了心思,对两个弟弟网开一面。刘琛虽然给了刘瑜和刘瑾生路,却没有放过朝中对他心存异心的人,有刘衍带兵作为威慑,新帝登基一切事宜顺利进行,没有丝毫的动荡。沈惊鸿因为有从龙之功,被破格提拔,一跃三级,任吏部侍郎,一时风头无两。
沈惊鸿又被刘琛在御书房留着说了许久的话,离开之时,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御书房的宦官懂事地给他撑起一把油纸伞,沈惊鸿接过了伞,谢绝了宦官一路相送的好意。
沈惊鸿举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入雨幕中,雨中的玄色官袍如同一笔晕染开的墨痕,少了三分威压,多了七分风流写意,让过往的宫女都忍不住为之失神。
“沈大人真是风神疏朗,举世无双的公子。”有人悄声议论着,满心的仰慕。
“原听说他恃才傲物,但接触过便知道,他待咱们这些下人是极和气的。”便是宦官也被他的风采折服。
“也不知道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沈大人这样的人物。”
“沈大人早已放言,不成一品,不谈婚娶之事,恐怕没这么快……”
“陛下如此信重沈大人,官至一品,也不见得是多久远之事……”
远处的檐下悄然立着一个柔媚的身影,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雨中的墨痕,闪烁着幽异的光彩。
“他就是刘琛最信重的人……”耶律真顾盼生辉,将那个雪松墨玉般的身影紧紧烙印在眼中,心上。
侍女兰珠压低了声音,用北凉话说道:“陈国皇帝最信重的,应该是定王。”
“不,不一样。”耶律真眸光微动,“定王必须死,而沈惊鸿……却可以为我们所用……”
兰珠眉头一皱,抬眼间看到耶律真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
“沈惊鸿不近女色,城府极深,公主小心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引起怀疑。”兰珠劝诫道。
耶律真不甘地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我会有分寸。”
第46章
雨声哗哗打散了身后的议论声,沈惊鸿并没有听到身后的是非,便是听到了,也不过置之一笑,世上无聊之人何其多。
他懒懒地掀起眸子,秋水映入漆黑的眼中,氤氲着冰冷的气息。
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走到了他身侧,压低了声音说:“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
沈惊鸿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目不斜视地问了一句:“证据呢?”
一个油纸袋被交到了沈惊鸿手中。
侍卫识趣地接过沈惊鸿手中的伞,沈惊鸿打开了纸袋,取出里面一卷蓝皮装订的册子,册子边缘有被火撩过的痕迹,他翻了两页,目光落在上面的一行墨字上。
——七月初三,亥时一刻,定王自东华门出宫。
七月初三,便是皇宫失火的那一日。
沈惊鸿早已向刘琛回报,出入宫的记录皆在火场中被烧毁,但此刻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他口中本该葬身火场的记录册。
这本册子,是两日前一个侍卫在火场里偶然找到的,被压在了水缸之下,侥幸保全了,他怀抱着升官发财的希望找到了负责追查此事的沈惊鸿,沈惊鸿也十分诧异,让他带着这本册子在宫门下钥后去见他。
那个侍卫自然想不到,等着自己的,不是沈惊鸿,而是一个侍卫,和一把刀。
“人死透了,不留痕迹。”侍卫笃定地说,“属下问过了,此事没有第二人知道。”
沈惊鸿淡淡点了点头。
“大人……是想保全定王?”侍卫疑惑地偷偷看了沈惊鸿一眼。
他为这人做事,却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猜,有时候,猜到了,比猜不到更可怕。
沈惊鸿将册子放入怀中,轻声道:“你是一把很好的刀,但是一把刀,不该有太多的想法。”
侍卫心中一凛,低下了头:“属下知道了。”
沈惊鸿微微一笑:“无需紧张,我还不想换刀。”
侍卫无声地退下,长长的宫巷里,又只剩下一个寥落的身影。
沈惊鸿捏着竹节伞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苦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把想法太多的刀呢……
刘衍病了许多日了。
慕灼华看着窗外的天,一片枯黄的树叶不知从何处被风吹来,落在她的掌心。
竟然一下子就入秋了啊……
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你觉得冷吗?”背后传来男人低醇的声音。
慕灼华转过身,看向倚在榻上看书的刘衍。刘衍披着件青色长衫,手中握着一卷书,柔顺乌黑的长发倾落在肩上,眉眼温柔,唇角含笑地望着她。这模样让人全然想象不到他在朝堂上力压群臣时的慑人气势。
慕灼华有些失神地看着刘衍放下书卷,从榻上下来,走到慕灼华身旁,伸手关上了窗户。
“既然怕冷,就不该逞强。”
两人靠得近,刘衍感觉到了慕灼华身上的凉意,随手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是大了些,往身上一罩,便垂到了脚踝,外衫不厚,却带着淡淡的体温和沉郁的熏香,让人蓦地心安。
刘衍修长的十指勾着领口的系带,停在慕灼华的锁骨处,十指灵巧地打了个结,指尖似乎无意间扫过她锁骨处细嫩的肌肤,让她猛地心窒了一瞬。
刘衍却似乎没有察觉,已经转过身离开了。
慕灼华攥着柔软的布料,盯着刘衍的背影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笑道:“下官是奉旨来照顾王爷的,没想到反让王爷照顾了。”
刘衍坐回榻上,重新拾起了书卷,微笑着道:“你若能照顾好自己,便不用本王费心了。”
强撑着协助刘琛稳住朝局后,刘衍终究还是倒下了。
那日是在理蕃寺,好在慕灼华便在左侧,她急忙为他施针急救,刘琛闻言也匆匆赶来,听慕灼华说了一番,刘琛才知道刘衍受了不轻的内伤,一直都是吃药维持着。刘琛不忍刘衍再操劳,立刻就下旨让刘衍回府休息,慕灼华对刘衍的病情最为熟悉,便也奉旨看顾他的身体。
因此每日慕灼华从理蕃寺下朝,便要去定王府看看刘衍,若遇上了旬休,更是整日呆在定王府不出去了。
刘衍的身体在她精心的调养下,也是一日日好转起来。
慕灼华走到一旁,端起刚好放温的药碗递给刘衍,缓缓道:“下官惜命得很,王爷才是要保重自己才对。”
刘衍含着笑接过了药碗,面不改色地喝下苦涩的汤药,慕灼华细白的指尖捏着一颗蜜饯送到他唇边。
刘衍笑道:“本王不怕苦。”
慕灼华叹了口气:“是下官怕王爷苦……”
刘衍一怔,心弦微动,垂下眉眼看着那颗色泽漂亮的梅子,总是不忍心辜负她的一番心意,他还是接过了那颗梅子放入口中。
三分酸,七分甜,恰是正好。
慕灼华心满意足地收拾汤碗,执墨敲了敲门进来,走到刘衍跟前行礼,说道:“王爷,衣服和东西都收拾好了。”
刘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执墨听罢便退了出去。
慕灼华狐疑地看了执墨一眼,又看向刘衍,心里猛然想起这几日在街上听到的流言。
皇宫失火,先帝驾崩,刘琛登基,那几日朝局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会分崩离析,最终还是刘衍镇住了场面,精兵入城,宵禁 *** ,让所有心怀叵测之人都不敢妄动,刘琛因此得以顺利登基,接掌大权。
但刘衍如此行事终究是太过,难免惹来非议。原本就有传言说刘衍功高盖主,如今刘衍一力扶持刘琛,软禁刘瑜,更是落人口实,定京酒楼茶楼中日日有人在议论,说刘衍大权在握,扶持刘琛为傀儡,可谓是只手遮天。又过了两日,茶楼又出了新的流言,说刘衍要回江南封地,还政于刘琛,以示清白。
慕灼目光有些闪烁,咬了咬下唇问道:“王爷收拾行礼……是要去哪里吗?”
刘衍眼神一动,偏转过头看向慕灼华,温声道:“为何这么问?”
慕灼华哑声问道:“王爷是不是也听到了外面那些流言,担心对陛下造成伤害,所以才想回封地的?”
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昭明帝的死。
慕灼华最是清楚昭明帝的死对刘衍造成的创伤有多大,她费了极大的心力和数月时间才将他的身体调养过来,执墨先前还偷偷找她要了安眠香,说王爷时常梦魇。刘衍心里还是对昭明帝的死感到愧疚的,他总以为若是自己早日回江南当个安分守己的王爷,昭明帝也不会遭遇不测。
刘衍凝视着慕灼华乌亮而濡湿的杏眼,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忐忑和担忧,她微微抿着唇角,下意识地捏住了袖口等待他的回答。
刘衍轻叹了口气,道:“所有人都盼望着我离开……”
“才不是!”慕灼华脱口而出否认道,迎着刘衍探究审视的目光,她又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陛下……一定不会让王爷离开的。”
刘衍唇角微翘,怅然道:“陛下年至弱冠,总该独当一面了。”
慕灼华咬了咬唇,嗓子有些发涩,分辩道:“陛下初登大宝,最是需要亲近之人帮扶,这满朝文武,也只有王爷是他最信得过的。王爷若是离开,朝中大臣自恃年高德劭,于国有功,恐怕会为难陛下,陛下便会寸步难行……”
刘衍凝望着慕灼华有些郁郁的小脸,不禁喉头一紧,哑声道:“那你呢……”
“啊?”慕灼华一怔,“我怎么了?”
“我若不在定京……你也要自己多加小心。”刘衍把真正想问的话藏起,轻声问道。
慕灼华的心口仿佛被人拧了一把,酸得跟青李子似的,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道:“有劳王爷费心了,下官如此会逢迎拍马,见风使舵,官场之上定然是人见人爱。更何况,现在陛下他如此信重我,将来君臣一心,必然是官运亨通。”
刘衍想到往日慕灼华对他百般讨好千般柔顺的乖巧模样,想到她要以这副姿态去对待其他人,心中便仿佛生了根刺出来。
慕灼华却没有察觉到刘衍的不悦,她兴高采烈地说道:“沈惊鸿被擢升为吏部侍郎了,这从龙之功果然是一飞冲天,不过昨日我见到沈惊鸿,他偷偷告诉我,陛下也打算提拔我,只是还没想好合适的位置。沈惊鸿让我去吏部共事,我可不想去,和他在一起,容易被宫女敌视,没有饭吃。”
刘衍想到沈惊鸿曾经与慕灼华传出过流言,虽然他知道是误会,但沈惊鸿惊才绝艳,俊美不凡,两人年纪相当,同朝共事,确实……
刘衍心里又多了根刺。
慕灼华小嘴还在叭叭说着,说得刘衍心头长满了荆棘……
夜已深,定王府的书房灯火却依然亮着。
刘衍认真听完执剑的回报,疑惑地敛起眉:“如此说来,那三人也不是太后派去的,反倒是北凉人的嫌疑更大……”
慕灼华遇袭一事在刘衍心中始终是个结,他本是怀疑昭明帝,后来昭明帝的嫌疑洗清了,便是太后嫌疑更大。事后刘衍一番推敲,却觉得仍有疑点,便让执剑继续追查。不想竟有了意外的发现。
北凉使团访京的时候,有人见过那三人与北凉人接触过。
刘衍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定京潜伏着不少北凉细作和刺客,这是毋庸置疑的,便是北凉王都都有陈国的情报组织,这是两国之间心照不宣的事。
一个情报组织需要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有渗入上层的高级细作,也有埋伏在民间的棋子,那三人就算是北凉细作,恐怕地位也不高。一是身手一般,二是对定京街道不熟,而且才进京一年,恐怕也是新棋子。
执剑对北凉之事分外上心,他皱眉道:“难道是耶律璟要对慕灼华不利?”
刘衍了解耶律璟,他摇头道:“不,如果是耶律璟出手,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刺客,务求一击即中。”
“王爷。”执墨出声提醒,“定京还有一个北凉人。”
“你是说……”刘衍眉梢一挑,“静安公主。”
执墨道:“静安公主,如今便住在柔嘉公主府中。”
刘衍脸色沉了下来,缓缓说道:“那日,她便是从柔嘉公主府离开后遇袭。码头离公主府不远。”
“若是临时起意伤人,便会就近召集可用棋子。”执墨道,“静安公主的嫌疑,更大。”
刘衍认可执墨的判断,只是却暂时想不通静安公主这么做的动机。
“执剑,让人暗中盯着耶律真。”刘衍吩咐道。
执剑道:“属下领命。”
执剑说完欲言又止地看着刘衍,刘衍察觉到他神色异常,开口问道:“执剑,你还有话要说?”
执剑憋不住问道:“王爷,偷换遗诏之事,真是北凉人做的吗?”
刘衍曾经打着这个借口镇压了支持刘瑜的赵家一脉,还清洗了一番京中的北凉细作。执剑对北凉素有深仇大恨,他抓了好些个北凉细作,严刑拷打之下,也没问出个究竟。
刘衍听执剑这么问,淡淡一笑,说道:“目前来说,这个罪名他们背最合适。”
执剑道:“王爷觉得不是他们?”
刘衍摇了摇头:“证据不足,难以确定,这也是本王执意留京的原因之一。太后已死,但却有许多事仍有疑点。”
“之一,上元夜给我们的情报组织透露云想月下落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这么做?”
“第二,太后是怎么死的?”
“第三,皇宫是怎么烧起来的?”
“第四,矫诏是谁换的?”
刘衍一一数下来,三人的脸色都是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
“皇宫这场大火,没有烧掉过去的一切,反而留下了更多的迷雾。”刘衍心事重重,眉心蹙起,“有人想逼本王离京,但这些疑点没有查清,本王不放心陛下安危……”
还有她……
隐藏在重重幕后的人是谁,是一个人,或者是许多人……
御书房里猛地传出重物落地之声,将外面的侍卫太监吓了一跳,扭头看着紧闭的门扉。
总管太监轻轻摇头,众人这才收回了视线。
新帝刘琛正在发火,但好在有定王在,总是能平息的。
刘琛的手重重排在紫檀木的桌案上,奏章扫落了一地,他剑眉拧起,黑曜石般的瞳孔中燃烧着怒火。
“这群老匹夫!”刘琛气得咬牙,“朕说什么,他们都有一百个借口来驳回!”
刘衍上前,捡起了其中一封奏章。
前两日刘琛在朝上提出要修缮失火的宫殿,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算计了一番,有理有据地上了一份奏疏,一说国库空虚,库银有限,要缩减开支,二说历代国君后宫空虚,许多宫殿本就荒废,无人居住,修新的宫殿纯粹是浪费,这么算来算去,只同意了两三处宫殿的翻修。
刘琛怒道:“太后寝宫不修,他们让太后住到哪里去!说什么库银有限,这些年没有战争和天灾,国库充盈得很,他们这些当官的有钱盖别院,朕要给太后修寝宫难道都不行吗!”
刘琛的提议乃是合情合理,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奏疏更是言辞恳切,一副为国为民的忠臣之言,刘琛若是不允,便要被骂昏聩奢靡。他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青年,又怎么比得上这些会打官腔的老狐狸。
“皇叔,此事你要帮朕!”刘琛求助地看着刘衍,“只要你发话,他们便不敢多言。”
刘衍轻轻将奏章放在了桌上:“修建太后寝宫,确实刻不容缓,但两位尚书所言也非全然狡辩。皇宫失火,少了后宫三分之一的宫殿,还有另外三分之二可挪用,修缮也不急于一时。但是他们知道陛下急切想要修缮宫殿,提出一条后宫空虚作为推脱……”刘衍轻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想着法子逼陛下选秀罢了。”
国丧已过,他们便耐不住要往新帝后宫塞人了。
刘琛眉头一皱,这事太后也是跟他提过几次的,但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朝堂上的事,对选妃立后毫无心情。
“陛下已经弱冠,确实该慎重考虑此事了。”刘衍道。
刘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道:“此事再议吧,还有另外一事更为要紧,皇叔如今身体已然复原,朕打算明日便下旨,封皇叔为议政王。”
刘衍一怔,道:“陛下不必如此。”
议政王地位尊贵,位置还在丞相之上,见君不拜,殿上赐座,统领国事……
刘琛心意已决,没有理会刘衍的推辞,他说道:“如今外界议论纷纷,朕并非没有耳闻,他们都说朕是皇叔扶持的傀儡。”刘琛冷笑一声,“恐怕是那些老臣想将朕当成傀儡,才制造这等谣言逼迫皇叔离京。朕偏偏不让他们如愿,他们想你离开,朕就要你坐得更高!”
刘衍看着刘琛骄傲倔强的年轻脸庞,想起昭明帝曾说,刘琛若是登基,必然封他为议政王,果然知子莫若父……
刘琛说完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刘衍:“皇叔,朕听慕灼华说……你在收拾行礼,该不会是真的要离京吧……”
刘衍低笑一声,道:“还未到离京之时,是她误会了,不过是下人见天气转凉,将夏衣收拾了起来而已。”
刘琛闻言失笑,暗自松了口气,道:“慕灼华那么聪明,居然也会闹这种误会,朕得好好笑话她。”
言辞之间听来,二人情谊已是超越了君臣,更似好友了。
刘衍掩在袖中的十指不自觉地攥了一下袖口,若无其事对刘琛说道:“陛下打算将慕灼华调至何处?”
刘琛不假思索道:“户部。沈惊鸿在吏部,慕灼华在户部,这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交给朕最信任的两个臣子,朕才能放心。”
刘衍思忖片刻,轻轻点头:“也好。”
刘衍走后不久,刘琛便召见了沈惊鸿。刘琛登基之后,依然让沈惊鸿兼任天子经筵,如今沈惊鸿的地位尊贵更胜从前,不仅是朝中百官,就是民间百姓也知道刘琛有多看重这位惊鸿才子。
刘琛把奏章扔给沈惊鸿,将他的满腹牢骚又发了一遍。
沈惊鸿一看奏章,微微一笑道:“陛下为此事忧心吗,不过小事而已。”
刘琛眼睛一亮,笑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陛下若想修成宫殿,便将此事交给工部尚书负责,他必然会尽职尽责给陛下修宫殿,而户部也不会在银两上为难他。”
“他?”刘琛想起工部尚书孙汝的脸,立即摇了摇头,“朕信不过他,此事还是交给文孝礼朕才放心。”
沈惊鸿笑道:“两位尚书劝谏陛下效仿先帝,节俭行事,看似大忠无私,实则……意图谋私。不修宫殿真是库银不足吗?呵,不过是因为陛下选错了人。枢密使文孝礼颇有才干,对先帝也是忠心,陛下用他是知人善任,但文家兴起于元徵朝,而周孙两家自持是千年世家,并不怎么看得上后起的文家,如今执掌户部的周次山、工部的孙汝与文家关系不善,若是文孝礼主持修殿之事,户部和工部定然诸多刁难。更何况修缮皇宫,其中诸多油水,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与之关系不睦的人来主持,自己无法从中插手。”
刘琛眼中闪过锐利的冷意,有些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道:“打着忠义的旗帜,无非是为了谋取私利罢了,还要陷朕于不义,这些老臣,实为老贼,欺朕年少!”
沈惊鸿淡淡一笑道:“人之常情罢了。周次山是周太后的侄子,与陛下有血缘关系在,工部尚书孙汝,乃是江左世家当代的家主,这两人背景深厚,世家皆以他们为首,陛下的指令得不到两人的首肯,便难推行下去。”
江左多世家,多的是千年的世家,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些世家屹立千年不倒,底蕴难以估量,便是皇帝,对他们也多有忌惮。如今周家与孙家为世家之首,两家关系友好,周太后便是当年周家最出色的贵女,如今周家在朝中的势力也最是树大根深,与孙家联手,势力几乎能与刘衍抗衡。
刘琛皱着眉权衡着:“此事若从了他们的意愿,朕日后岂非更要被他们掣肘?朕决意封皇叔为议政王,朝堂之上有他在,那群匹夫说话做事就得多斟酌三思了。”
沈惊鸿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梢,但随即也明白了刘琛的想法。刘琛性子刚直,最不耐文官那些迂回心思魍魉手段,主张以武服人,但如此却非长久之计。沈惊鸿叹道:“陛下,如此一来,岂非让定王满朝皆敌了?他能镇得住一时难道还能镇得住一世吗?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臣子也该是陛下的臣子,不能让他们都只畏惧定王一人。”
刘琛眼神一动,盯着沈惊鸿含笑的凤眸,心头莫名沉了几分,道:“你说的确有道理……”
沈惊鸿拱手作揖,俯首道:“臣大胆妄言,陛下暂时可倚靠定王制衡世家,但长久之计,还是要培养真正忠于自己的势力。”
“你有何良策?”刘琛紧紧盯着沈惊鸿,喉头发紧。
“今年是三年一次的外官考绩,而明年,就是京察了。”沈惊鸿徐徐道,“陛下擢升臣为吏部侍郎,正是报效陛下的好时机,可借此机会一步步拔除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子弟,将新科进士提拔上来。陛下是他们的主考官,他们便是您的门生,也是可以相信和栽培的人。”
刘琛闻言,眼睛顿时放出光来,抚掌笑道:“好,好,好!就依你之言。”
“修殿之事,陛下尽可以交给工部尚书去做,他们得了好处,陛下再提由臣主持外官考绩之事,便不会有阻碍。”
沈惊鸿一番话让刘琛豁然开朗,心情大悦,他笑着走上前拍了拍沈惊鸿的肩膀,大笑道:“还是你的主意好,明日朝上朕便宣布此事。”
沈惊鸿微笑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刘琛笑了一会儿,又眉头皱起来:“既然你主意多,那再帮我想想另一件事。”
沈惊鸿好奇地看了一眼刘琛的脸色,问道:“陛下请讲。”
刘琛叹了口气,苦恼烦躁起来,“太后要选秀充塞后宫,朕看了名单,都是些世家贵女,朕看到这些名字便想到了前朝那些老匹夫,实在没有兴致。太后以为用此举可以拉拢大臣,让世家对朕尽忠,但如此一来,岂非也是让朕出卖自己,去应付那些贵女?”
沈惊鸿无奈道:“陛下的家事,臣就无能为力了,再者说,陛下男大当婚,陈国基业寄予您一身,哪有不立后封妃的。世家贵女,都是才貌兼备,陛下兴许看一眼就喜欢了。”
刘琛叹道:“朕一眼都不想看,贵为天子,却不能婚事由心。”
沈惊鸿暗自打量刘琛的神色,缓缓道:“臣也是好奇,从未见陛下与任何女子亲近过……”沈惊鸿说着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古怪,“除了慕灼华,难道……陛下心悦她?”
刘琛瞳孔一缩,似乎受到了惊吓,急切地摆手否认道:“荒谬,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沈惊鸿弯了弯唇角,笑道:“只是见陛下与她相谈甚欢。”
刘琛羞恼道:“朕也与你相谈甚欢,难道就有断袖之癖了吗?朕不过是觉得她谈吐有趣,见解不俗罢了。倒是你,先前还有传言你在小秦宫和她……”
“误会。”沈惊鸿笑着摇头,“都是同僚传的谣言,陛下是智者,自然不会信那些谣言的。”
刘琛点了点头:“朕想你的眼光应该也不止于此……”
慕灼华虽然是朝堂上唯一的女官,但平日里做派端庄自持,因此除了与沈惊鸿的那一回,倒也从未传出过任何流言蜚语。这一点也是刘琛看重她的原因之一。
只是有时候也会有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和皇叔似乎挺熟稔的。
但再一想,虽是皇叔主动讨了慕灼华去理蕃寺,却也是因为她那篇策问,之后两人说话做事也是客套有礼,慕灼华近来时时去定王府,也是他知道慕灼华医术了得,让她多去关照的……
刘琛心道,皇叔不至于对这样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女子感兴趣,便也抛开了多余的念头。
第47章
雨越下越大了,刘衍的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毛毡,燃着银丝炭和伽罗香,外间的寒气丝毫没有渗进车中,他倚着软垫,正闭目思索着,忽然听到外面执墨在敲门。
“王爷,慕灼华在路边檐下避雨。”
刘衍的眼睑微微一颤,缓缓睁开,道:“让她上来。”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刘衍听到外面执墨与慕灼华谈话的声音,不多时,车门打开,一张带着湿意和笑容的小脸探了进来。
“下官参见王爷。”慕灼华脆生生喊了一句,随即便打了个喷嚏。
一缕寒意随着车门的开合悄悄窜了进来。
慕灼华将发冠摘了下来,头发湿了大半,几缕碎发黏在颊边,身上的衣袍也被打湿了,一大片都呈深色。她本就怕冷,被淋湿后冷意钻进了骨缝之中,让她嘴唇泛白,显得虚弱又可怜。
刘衍的马车上东西齐全,只见他拉开了一旁的格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条棉巾,递给慕灼华:“赶紧擦擦。”
慕灼华笑着接过,赶紧擦干了头面和脖颈上的雨水。
“把王爷的马车都弄湿了。”慕灼华缩在靠门的地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还请王爷恕罪。”
刘衍自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他看着慕灼华白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淋湿了?”
“今日休沐,几位同僚约了赏菊,不料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下官忘了带伞,这才淋湿了,好在跑得快,没有淋湿多少。”慕灼华解释道。
刘衍见她外衫都湿了,嘴唇冻得微微发紫,这样下去非要伤得身子不成。
“把湿了的外袍脱掉吧。”刘衍说着解开了自己的外氅,“将这件披上。”
慕灼华有些惊诧,还犹豫着,刘衍又催促了一声:“听话。”
慕灼华抿了抿嘴,手按住了腰带,又抬头瞥了刘衍一眼,刘衍倒是正人君子,放下了衣服便背过身去了。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不多时便听到慕灼华轻声道:“下官换好了……”
刘衍这才转过身来。
打湿的外袍被折起堆放在门边,刘衍宽大的外氅将慕灼华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一双乌黑湿润的杏圆眸子有些地闪烁着,小巧的鼻头微红,脸颊上还有抹淡淡的红晕。
“多谢王爷。”刚打了喷嚏,慕灼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仿佛呢喃,又像是撒娇。
她偷偷抬眼打量今日这辆马车,与之前刘衍乘坐的不同,更加的奢侈舒适。底下垫着的毡子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好料子,而且一垫就是好几层,马车两侧还做了不少暗格,想必用来放置各种器具食物,说不准还有兵器暗器。角落里摆放着两个雕花绞丝暖炉,里头烧的是更好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火气,却让整个车厢都暖烘烘的。此刻炭炉上正烧着一壶牛乳,发出淡淡的奶香味。
刘衍伸手提起了那壶牛乳,从格子里取了一个小碗倒了八分满,递到慕灼华手边。
“暖暖身子。”
慕灼华接过,轻轻说了声“谢谢王爷”,这才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牛乳热得有些发烫,慕灼华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喝着,热流进了肚子,整个人也暖和了不少,唇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刘衍见她双手捧着碗,小口喝着牛乳的样子,不知怎地想起了王府里的那只奶猫。那只奶猫不知是那只野猫跑来生下的,却再也不见了踪迹,刘衍见那巴掌大的猫咪喵呜叫着,不忍心见它饿死,便让下人倒了些牛乳给它。那小猫喝牛乳的样子也是这样,小口小口地喝着,舒服得眯起眼,又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唇……
刘衍看得目光一沉,慕灼华却毫无知觉,她慢慢喝下一碗热乎乎的牛乳,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这才放下碗,欣欣然道:“谢王爷赏赐。”
呵,这一脸讨好的模样,与那只猫儿也有几分像。刘衍喂了它几个月,那只猫儿似乎就认了他当主人,每回他走出书房,便看到它从屋檐上落了下来,冲着他轻轻摇晃尾巴,咪呜咪呜叫唤,刘衍低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那笨猫不知从哪儿抓了只老鼠,咬死了放在他门前。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笨猫儿把它自以为更好的东西送来讨好他,却把下人们吓了一跳,挥起扫帚要赶走它。它急忙窜了起来,轻盈地跳上了屋檐上,大眼睛巴巴看着刘衍,咪呜咪呜叫着,似乎有些委屈。
慕灼华除了多了股聪明劲儿,瞧这这模样神态,与那笨猫儿也别无二致,让人忍不住有些手痒,想揉揉她的脑袋,挠挠她的下巴。
“王爷,这马车之前从未见您乘坐过?”慕灼华抿了抿嘴角,眼睛亮亮的,轻声问道,“您是不是要升官啦?”
刘衍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轻轻笑道:“你倒是敏锐,这是陛下赏赐的。”
慕灼华估摸着是前阵子刘衍病倒,刘琛担心他身体不好,这才专门打造了一辆这么贴心舒适的马车,也是昭显对定王的殊荣了。
慕灼华眼珠子轱辘转,嘴角笑意藏不住了:“王爷不回封地了吧?”
刘衍含笑道:“本王不回去,你倒是开心。”
“自然是开心的。”慕灼华鼻头微红,眼睛濡湿发亮,因着心情好,说话声音又甜又软,“下官总归和王爷是一条船上的人,王爷若在定京,下官也好背靠大树乘凉嘛。”
刘衍恍然笑道:“本王若不在定京,你就另找靠山,择木而栖?”
慕灼华干笑两声:“下官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王爷千万不要误会,汲汲营营求官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报效朝廷,报答王爷!”
“忠君么。”刘衍似笑非笑看着她,“在你心中,是陛下更重要,还是本王更重要?”
慕灼华心口一颤,头皮发麻,这种话叫她怎么回答嘛,简直是必死题。刘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皱起小脸,一脸为难的样子,倒想知道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姑娘还能说出什么谄媚之词来。
慕灼华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看向刘衍,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王爷……是希望下官将陛下看得更重要,还是将王爷看得更重要?”
刘衍一怔,随即失笑,伸手敲了下她有些濡湿的脑袋:“越来越放肆,本王问你话,你倒反过来为难本王。”
慕灼华委屈地撇撇嘴:“王爷也知道这种问题是在为难人……王爷和陛下是一条心,下官对陛下尽忠还是对王爷尽忠,不都一样吗?”
刘衍心中轻轻一叹——那自然是不一样的,他要的,又不是忠……
“今日陛下召见,说要将你调至户部,你可高兴?”刘衍问道。
慕灼华有些意外:“户部……那王爷呢?”
刘衍随意地说道:“陛下已拟旨加封本王为议政王,明日早朝宣旨。”
慕灼华倒抽了口凉气,议政王的身份可太尊贵了,远在所有王爷之上,可以说是半个皇帝了。之前刘衍战事受挫,身体不济,便屈居理蕃寺任尚书,所领不过一部,而议政王的权力等同丞相,总领六部,尊贵还在之上,六部尚书见了他都要恭敬行礼,别人站着他坐着……不过以刘衍如今的权势,和半个皇帝也是差不多的,只是多了议政王三字,显得更名正言顺一些罢了。
外间流言蜚语太多,剑指定王擅权,刘衍却偏偏把权力递到他手中,让他名正言顺地做事,让旁人不服都憋着,他们叔侄感情不是旁人可以随意离间的。
慕灼华不禁有些羡慕这样的亲情。
刘衍见慕灼华低着头不语,便又说道:“陛下让沈惊鸿进吏部,你进户部,是想逐步重用提拔你们,日后让你们掌管最重要的两个部门。吏部掌官员任命,户部掌天下钱银,乃是重中之重。”
慕灼华讪笑道:“王爷说笑,这活可不好干,户部和吏部是最得罪人的衙门,沈惊鸿不怕,下官怕得很。”
“可陛下说你处事圆滑,又出身富贾之家,对此必然得心应手。”刘衍笑道,“是不是知人善任?”
慕灼华笑得诚恳:“陛下和王爷都是知人善任。”
刘衍暗自失笑,她拍马屁还真是滴水不漏,嘴上比糊了蜜还甜,可惜啊……没有心。
“王爷。”马车忽然缓了下来,外面传来执墨的声音,“前方有屋子被雨水冲塌了,马车太大,路堵了,恐怕得绕路。”
刘衍回道:“那便绕路吧。”说着看向慕灼华,“你可要急着回去?”
慕灼华摇了摇头,“今日休沐,本也就没什么大事。”
“既如此,便歇歇吧。”刘衍指了指火炉上精致的铁壶,“再多喝些热牛乳,免得受凉了。”
那牛乳里加了些蜂蜜,味道甜滋滋的正好入口,慕灼华又倒了半碗,喝完之后身上都暖和了起来。马车做了减震,不疾不徐地在雨中走着,轻轻的摇晃伴随沙沙的雨声,听得人不由自主地犯困。马车里的熏香沉郁而安神,不知不觉让人放松下来,刘衍随意地挑了一本书看,心里却不怎么静得下来,偷偷用余光看慕灼华,竟发现她斜斜倚着软垫,双眸倦倦地合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刘衍怔了一下,便放下书倾过身去,担心她压麻了手臂,便伸手穿过她微湿的长发,温暖的掌心托着她的后颈轻轻抬起,将她放在软褥上,又拉起宽大的外氅帮她盖严实了,免得她着凉。
伽罗香价值千金,效果自然不同凡响,慕灼华沉浸在这沉郁的香味里,睡得舒适极了,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翘着。刘衍低头看着她的睡颜,不自觉一抹笑意浮上眼底。她原本煞白的小脸此刻已回复了血色,娇嫩的脸颊染上了粉粉的胭脂色,嘴角却还沾着一丝干了的白色痕迹,应是先前喝了牛乳残余的。刘衍未及思考,已经伸出了手去抚上她唇角的白渍,待指腹触碰了温热柔软的唇瓣,他才意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这已经算得上是轻薄了……
他的手顿了一下,心口处仿佛被猫爪子挠了几下,说不出的酥麻痛痒,这不是君子所为……但他终究没舍得收回手,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娇嫩的唇瓣,呼吸不自觉粗重了几分。这张小嘴惯会说话讨他喜欢,只是他自己也知道,十句里怕是一句真话也没有,明知道是戏,看戏的人却动心了。
那个逼真的梦境又撞进脑海中,他仿佛还能闻到她颈间传来的馨香,还有唇齿间湿软清甜的蜜意。
刘衍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随着自己的心思,不知不觉压下去,两人的唇瓣只离了寸许的距离,鼻尖几乎擦过。她细密卷翘的睫毛掩住了机灵的眸子,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小嘴也轻轻合着,轻缓的呼吸拂在他脸上,她这样无知无觉地安睡在他面前,模样是难得一见的乖巧。
就这么相信他吗?
轻易地上车,在他背后脱衣,穿着他的衣服,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安心地在他面前沉睡……
他也是个男人,也会有男人的卑劣和欲望……
心口是难忍的酸软和绞痛,可这十分的酸痛之中却有一分甜意,可也仅仅这一分甜意,就能让他对那十分的折磨甘之如饴。
明知道她是虚情假意地做戏,他却入了戏,着了魔。
刘衍自嘲一笑,终究没有去品尝她唇间的滋味,只怕惊醒了她,惊跑了她。他既想欺负她,看她委屈,看她哭,却又舍不得看她真的难过,怕她受伤……
他知道,她是不愿意跟了他的,逼得狠了,她只会溜走。
刘衍咬破了舌尖,强迫自己闭眼不去看那香甜的诱惑。
罢了,假的,总比没有好。
再桀骜的猫儿,他也是有耐心慢慢抚平她的刺……
慕灼华没想到自己会在刘衍面前睡着,她多少还是个戒备心强的人,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应该是那伽罗香太催眠了,牛乳也太甜了,麻痹了神经,让人昏昏欲睡。那马车也不知道绕了多远的路,慕灼华醒来时已经快日落了,执墨说才刚刚到家。
马车停在了定王府的后门,她的家门口,刘衍怕她着凉,命令她穿着暖和的外氅下车。郭巨力看到慕灼华衣衫不整地从刘衍的马车上下来,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半天没缓过神来,脑中一阵风暴,半晌才冲回屋里去,慕灼华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了,刘衍那贵重的外氅挂在了架子上。
“ *** ,你你你……”郭巨力语无伦次地拉住慕灼华的手上下打量她,“你跟定王……”
“半路下雨,我淋湿了,他送了我一程。”慕灼华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好笑地看着郭巨力,“你什么表情?”
郭巨力松了口气,拧着眉道:“我当然是担心 *** 被人欺负了。 *** ……你对定王……不不,应该是定王对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堂堂一个王爷,对你是不是太好了些?”
慕灼华轻笑一声:“因为我会逢迎拍马,讨人喜欢?”
郭巨力支着下巴沉思:“他看起来也不像轻易会被蒙蔽的笨蛋,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被你骗呢?”
“怎么叫被我骗呢?”慕灼华不高兴了,“是,我之前是骗他说我喜欢他,可后来我也澄清了不喜欢,现在我们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他看重我的才能,又喜欢听我吹捧他,我需要他的庇护,各取所需而已。”
郭巨力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道:“ *** ,我虽然不聪明,可是也不傻,没吃过猪肉,却见多了猪跑,老爷是怎么对姨娘们的,我可看得真真儿的。定王分明就是在意你。”
慕灼华被郭巨力说得心口一跳,莫名心虚了起来,别过眼不敢看郭巨力的眼睛,声音也发虚了起来。“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啊……他要是不在意,我还怎么借他的势狐假虎威?”
郭巨力狐疑地看着慕灼华:“ *** ,你就不怕他真的爱极了你,对你用强吗?”
“那倒是不怕,之一,我是朝廷命官,如今还得陛下看重,他不敢对我用强。”慕灼华竖起手指,肯定地说道,“第二,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做卑劣之事。”
郭巨力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 之前说过的那用什么 *** 欺负君子……”
慕灼华噎了一下,虚着眼说:“君子可欺之以方……”
“所以你就是瞅着定王是个君子,被你欺负了欺骗了,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就可着劲儿祸害他。”郭巨力啧啧两声,皱起眉头来,瞪着慕灼华道,“ *** ,你真渣。”
慕灼华被郭巨力指控得后退半步,轻轻一颤,捂着嘴道:“郭巨力,你有没有良心,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郭巨力看慕灼华做作的样子,以她对 *** 的了解,知道她这分明是心虚的表现,便忍不住端起脸色来教训她:“ *** ,不是我说你呀,王爷这么好的人,你就不要再骗他了。要是他喜欢你,你嫁给他当王妃,也是挺好的啊。”
慕灼华吓了一跳,戳了戳郭巨力的脑门,瞪着眼道:“你疯啦,胡说什么呢,我教过你的道理都忘了吗?嫁了人,这辈子就完了,更别说是当王妃了。当了王妃,我肯定是不能抛头露面做官了,下半辈子只能被关在深宅大院里等着男人偶有兴致的宠幸,他要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一个个地接进府里,我也只能红颜枯等成白发了。我阿娘的教训,你也都忘了吗?”
郭巨力捂着脑门,嘀咕道:“王爷看起来不近女色,应该不会像老爷那样……”
慕灼华想起之前在刘衍身上闻到的脂粉味,冷笑一声:“那可未必,男人逢场作戏,见异思迁的本事可不能小瞧了。我之一回见到他,还是在小秦宫呢。”
“ *** 你也挺会逢场作戏的。”郭巨力小声道。
“那都是生活所迫。”慕灼华振振有词,“小丫头说了你也不懂,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念头,别忘了咱们这么多年努力都是为了什么,男人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当了真,那这辈子苦头可有得吃了。”
郭巨力看慕灼华淡漠的眼睛,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 太聪明,心眼也太多了,老爷的风流,姨娘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是不会轻易相信男人了。
郭巨力知道自家 *** 心眼多,主意多,她是说服不了她了,只能讪讪去做饭,走到了门边却又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站在窗边失神的慕灼华,轻声道:“ *** ,你说你不愿像四姨娘那样为情所苦,可也不要像老爷那样无情薄幸啊!”
第二日早朝,是刘衍病休多日后的之一次朝议,百官似乎隐隐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每个人脸上都绷得紧紧的,眉头微皱。
刘琛高坐殿上,居高临下,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前些日子,朕下其议于六部,由六部会议讨论皇宫修建之事,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奏章朕看过了,说的确实忠君谋国之言。朕慎重考虑之后,决定听从两位大臣的谏言,将修殿之事从简从快办理。”
众人听着刘琛的话,心中疑惑,不知道刘琛是什么意思,但都俯首道:“陛下圣明!”
刘琛勾了勾唇角:“只是修建宫殿之时,若要做得既快又好,还得是工部来负责最合适,此事便交由工部尚书主持,户部协助,不知道诸位大臣可有异议?”
百官听了这话,各人心思不一,有人不悦,有人欢喜,而刘衍则是疑惑。
昨日刘琛已向他求助过,让他早朝之上助他力压两部尚书,让文孝礼主持修殿之事,怎么这时忽然变了卦?
修建宫殿,是必然要做的事,只是交给谁干系重大,文孝礼比孙汝更为可靠,若是交给孙汝来主持,固然能把宫殿修好,但恐怕要多出数百万两的开支。
刘衍暗自皱眉,但此事乃刘琛所言,而此刻工部尚书已然出列领旨,他若是贸然反驳,非但会下了刘琛的面子,还会引起旁人猜测,以为叔侄失和……
刘衍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
刘琛解决完这件事,又宣布了外官考绩之事。此事三年一次,历来是吏部负责,沿用旧有惯例,倒没什么可议之处。刘琛只是提了一下新上任的吏部侍郎沈惊鸿才堪大用,让沈惊鸿负责此次外官考绩之事,一众官员知道沈惊鸿是刘琛眼前的红人,才华动京城,因此也没有提出反驳。
沈惊鸿立刻出列,领旨谢恩。
刘衍看了一眼沈惊鸿,青年身着玄色官袍,面容俊美,仙姿秀逸,身形挺拔,劲如松柏,此时含笑俯首,不骄不躁,凤眸中一片平静。刘衍记得初见此人之时,他张扬肆意,恃才傲物,他还对刘琛说过,此人桀骜难驯,不料短短一年时间,竟然已成长到如今这程度,其城府着实深不可测。
廷议了几件小事之后,刘琛才最后颁下圣旨,封刘衍为议政王,可御前赐座,持剑上殿。
众人大惊,不敢置信地看了刘衍一眼,却只看到后者沉静俊雅的侧面。
议政王,位同丞相,统领国事,只手遮天。
御前赐座,尊贵已极,还让持剑上殿,这就是向天下人表明了皇帝对定王的信任!
谁敢多说一句,他的剑就将落在谁的颈上!
如此大的一件事,无数人心中拼命反对,但却最终无一人敢上前反驳。
刘衍缓缓走出队列,站在百官之前,俯首谢恩。
几名宦官抬着沉重的紫檀木椅子上殿,椅子落在光可鉴人的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仿佛砸在了众人心口之上。
十年前,刘衍征战沙场,少年得志,名扬天下。
三年前,刘衍折戟沉沙,兵败折戟,退居朝堂。
这三年来,在很多人心目中定王已经是被那场败仗打折了脊梁,不足为惧了。但是昭明帝骤然驾崩,朝堂混乱之际,他又站出来了,以一己之力压住了所有的躁动和阴谋。
他还是他,杀退北凉三千里的魔神,也是能稳住陈国数十年的战神。
从今日起,他不仅是定王,更是议政王了。
一个统领六部文职,还握着二十万精兵的议政王,谁能与他相抗?
刘衍缓缓落座,没有去理会身后那些惧怕的、忌惮的目光,在他这个位置,已经无需再畏惧什么了。
他本不贪恋权位,但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才能保护他所在乎的一切。
第48章
昭明已成旧事,定京开始为了新君忙碌起来。
为着翻修宫殿之事,工部忙成了一团。工部尚书孙汝一日跑了两次户部衙门,就预算之事与户部尚书周次山商议。
周次山是个脸庞圆润,笑容和气的中年男子,与他的堂兄——殿前司都指挥使周奎是截然相反的人,见了周奎的人都不由自主心生畏惧,而周次山笑容可掬,却让人觉得心生亲近。只是真正亲近他的人都知道,周次山可比周奎难惹。周奎再凶恶,碍着陈国律法也不能当街杀人,周次山却有的是法子叫你倾家荡产,株连九族。
孙汝庆幸,自己与周次山关系可算是好的。孙家与周家都是有着千年底蕴的世家豪门,到了今日更可以说是世家之首了,朝中百官,世家过半,而周孙两家更是把持了多部要职,紧紧扼住了朝廷的命脉。如今刘琛能顺利登基,固然是刘衍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却也离不开周家和孙家的支持。让两人比较头痛的是,刘琛这小皇帝不太上道,我行我素,意气用事,并不太顾及他们世家的脸面,丝毫不按着套路出牌。
周次山微眯了下眼,对孙汝道:“陛下突然改了主意,令你取代文孝礼主持修殿之事,着实有些古怪。”
以他对刘琛的了解,他不是会轻易屈服的性子。
孙汝面庞清瘦,身形瘦削,较周次山看起来严肃冷峻了许多。周次山说的事他也觉得有些古怪,虽然这本就是他们所求之事,但刘琛也未免转变得快了些,让他们准备好的许多后招都用不上了。
“今日议政王返朝,难道是他的主意?”孙汝琢磨了一下,“也就他能让陛下改主意了吧。”
刘琛最敬服刘衍,这事众所皆知了。
刘衍少年成名,威名赫赫,也曾经是把锋芒毕露的宝剑,但经历了三年前的战败,却沉淀了下来,众人还以为他被打断了脊梁,消磨了血性,却没想到宝剑入鞘,不鸣则已,他比从前更加深不可测,让人畏惧。
“议政王是个有大局观的,此次若非他当机立断,把矫诏之事推到北凉头上,又带兵镇压了赵家,恐怕定京是会乱的。”周次山实事求是地品评了一番,又道,“陛下年少,难免有些事想得不周到,有议政王辅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孙汝点点头:“不错,议政王感念周太后的抚养之恩,对你们周家也素来是亲近的,日后恐怕还要周兄多提携关照了。”
周次山垂下眸子,敛去眼中的锐意。
周家对刘衍做的那些事,知道的可不多,可惜功败垂成,但好在他尚不知情,还是站在周家这边的。
“孙兄也无需这么说。”周次山笑眯眯道,“太后生前已应允了你们孙老太君,让议政王迎娶你们孙家的嫡女为王妃,今次孙兄能顺利拿下此职,多半是议政王看在你们孙家的面子上。”
周次山倒是说到孙汝心坎里了,他自己也是有几分这想法。
孙纭纭是孙汝的嫡长女,也是定京里数一数二的贵女,不是他自夸,孙纭纭的相貌才华,在定京若称之一便无第二。可惜孙纭纭自七前见了刘衍一面,便死心塌地地恋慕他一人,刘衍征战沙场多年,她便在心里偷偷等着,任求亲之人踏破了门槛,她也不为所动,宁死不嫁。直到三年前刘衍战败重伤的消息传回定京,她忧伤成疾,才叫家里人发现了她的心事。但当时刘衍重伤,生死难料,孙家怎么舍得把嫡女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便一直拖着,甚至把孙纭纭以尽孝的名义带回了江左,将孙纭纭拖到了如今二十岁,在定京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三年前的刘衍只是只病猫,如今却成了今上最信重的议政王,他早在半月前就修书回江左,让孙纭纭尽快来京了。
“只怕议政王看不上小女。”孙汝淡淡笑道,面上却有几分自傲。孙纭纭这样既痴情又有才情和美貌的世家贵女,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他心里觉得这门亲事十拿九稳的。
周次山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当下吹捧了两句,让孙汝清瘦微黑的脸庞都焕发出光彩来了。
孙纭纭马上就要进京了,他马上就能当上议政王的岳父了。
慕灼华的调令不久便也下来了,她从理蕃寺主事升迁至户部郎中,官阶正五品,虽然不及沈惊鸿一飞冲天,但也是让人望尘莫及了。离职后的之一个休沐日,慕灼华特地请了理蕃寺一众同僚在文铮楼把酒畅饮,众人与慕灼华共事半年,亲眼见她聪敏好学,态度也从一开始怀疑轻视,到后来心悦诚服,心里也早知道她非池中之鱼,却没想到那么快就跃了龙门。
“恭喜慕主事,哦不,该成慕郎中了。”众人喝了半醉,冲她拱手笑道。
慕灼华起身举杯,道:“这半年来在理蕃寺,多谢诸位仁兄关照教导,在下获益良多,这里敬在座诸位三杯!”
慕灼华说罢便倒了三杯仰头饮下,众人见她大方豪迈,便也纷纷叫好。慕灼华虽然是女子,却没有姑娘家的娇柔,虽然没有姑娘家的娇柔,却保持了姑娘家的矜持端庄,让人对她也不由生出几分敬重来。
一人笑道:“户部掌天下钱银,富得流油,慕大人,苟富贵,莫相忘啊。”
慕灼华失笑摆手道:“大家说笑了,户部不生产钱,只是钱的搬运工。”
众人被慕灼华的说辞逗得大乐,借着酒兴说起朝中一些趣事,一时气氛十分融洽。
一墙之隔的地方,刘衍却一人自酌自饮,执墨立在一旁偷偷看了半晌,问道:“王爷为何不过去?”
刘衍笑道:“本王若去了,他们便不自在了,见她与同僚相处愉快,本王也为她开心。”
心里虽然有几分酸酸的,但慕灼华又不是他的私有之物,她在朝为官,总会有应酬,总要与男子打交道,难道他还能时时将她锁在身边吗?这杯醋也只有自己默默饮下了。
只是他心里又放心不下,担心她喝醉了出事,便偷偷在旁边的房间里喝闷酒,听着隔壁欢声笑语。
执墨默默看着刘衍,心中又叹息了一声。
叫了一桌菜,筷子没动过一下,酒倒是喝了两壶了。这清酒虽然不醉人,却会伤心呐……
隔壁的动静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执墨耳尖,听了一会儿,对刘衍道:“王爷,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慕灼华。”
慕灼华最后留下来结账,文铮楼的菜品和环境注定了它不便宜,想到之一回来只舍得买几个馒头和酱肉给郭巨力吃,现在都能敞开肚皮请客吃饭了,这还得多亏了……多亏了刘衍的慷慨大方,不然光凭着俸禄,她也是奢侈不起来的。
今日除了一桌酒菜,她又点了六个文铮楼里的招牌菜,让人用食盒装起来,打算带回去给郭巨力加菜,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总不能亏待了那个丫头。
“多少银子?”慕灼华喝了些许酒,说话舌头都有捋不平了。
店小二笑眯眯道:“已经有人帮大人结账了。”
慕灼华皱起眉头:“是谁啊?”
刚才谁走的时候结账了吗?
店小二没回头,而是恭敬地朝慕灼华身后弯下了腰。
慕灼华迟钝地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熟悉而安心的香味,她一回头,便撞进了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之中,无需抬头,她便大着舌头喊了一声:“王、王爷……”
刘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看到了桌上笨重硕大的食盒,失笑对执墨道:“你帮她把食盒带回去吧。”
执墨点点头,上前提起食盒,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那个瘦瘦小小的郭巨力,一个人能吃一桌菜?
执墨取了食盒便离开了,慕灼华呆呆看了一眼执墨的背影,抬起头望着刘衍,傻笑道:“多谢王爷,又让王爷破费了。”
刘衍将慕灼华轻轻一带,两人并肩出了文铮楼,徐徐走在河畔的青石路上。
已是万物凋敝的季节,却难得是个晴天,天空仿佛被浮云来回擦拭了几遍,湛蓝得耀眼。午后的光带了暖意,柔柔落在慕灼华微醺潮红的眼上,让她不自觉眯起了眼,然而不过片刻,便有阴影为她挡住了刺目的光。
刘衍站在她身侧,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微红的脸庞,含笑问道:“喝了多少酒?”
“不记得了。”慕灼华歪着脑袋想了想,“十来杯?”
那也有一壶多了。
不过慕灼华对自己的酒量有个清楚的认识,她不会让自己在外面轻易喝醉,这样微醺的感觉正好,再多便难受了。
慕灼华说着忽地往刘衍胸前凑去,小鼻子嗅了嗅,仰起脸来看刘衍,好奇道:“王爷也喝酒了。”
刘衍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心口微微一颤,面上却不露声色。
“喝了一些。”
慕灼华恍然道:“王爷今日在文铮楼也有应酬吧,是了,您如今是议政王,六部高官以您为首,他们定是要巴结您,请您喝酒……”
刘衍笑而不答,反问道:“那你为何不请本王?”
慕灼华噎了一下,纠结了片刻,缓缓道:“不好意思……”
刘衍好奇问道:“为何不好意思?”
慕灼华别过脸,看着湖畔光秃秃的树,心中也莫名萧瑟起来。巨力说了, *** 不要像老爷那样,薄情,薄幸……
她好几夜都没睡好,三省吾身,我错了吗,我错了吗,我没错呀……
她不是傻,看不出刘衍对她的那些纵容和偏爱里,已经掺杂了一些男女之情,她原以为,刘衍这样聪明的人,明知道她目的不纯,是不会对她有多余想法的。可如今是她失算了,刘衍给她的,比她想要的还要多,而多出来的那些,实在不是她想要的,更是要不起的。
火玩多了,难免会伤到自己。
清醒的时候,她能将一切算得明明白白,可喝醉了,却只剩下满腔纯粹的难受,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细微表情,藏不住心中的酸楚。
让她继续骗他哄他,她不好意思,让她真的离开他,她……舍不得……
慕灼华很小就没了阿娘,不知道被人疼是什么感受,后来她有了郭巨力,看她被人卖掉,有爹娘还不如没爹娘,便仿佛看到了自己,所以她疼巨力,看巨力开心,她便也开心,就好像自己也有人疼了似的。
刘衍是除了巨力之外,对她更好的人,无论这里面多少真情多少假意,被他那样护着关心着,她整颗心都暖了起来。她喜欢他含笑低头看着她,眼里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无奈和宠溺就足以让她飘飘然,在他眼前放肆,让她想变成他掌心里的猫儿,对他撒娇,让他捂热一颗冷了很久的心。
所以,她又失算了,他给了太多她不敢要,她也开始贪求自己不该要的。
她的阿娘,就是贪求了不该要的感情和忠贞,最后郁郁而终。
慕灼华的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她的目光迟缓地落在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秀气的眉峰微蹙,似乎陷进了忧愁的漩涡之中。刘衍也随着她的脚步而停了下来,低下头去凝视着她的双眸,忍不住想抬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慕灼华沉默了许久,刘衍也静静等着她,直到慕灼华再度开口。
“方才听他们说,王爷要成婚了。”慕灼华脸上微微泛着粉色,双眼没有焦距地望向湖面,“孙家 *** 已经启程,从江左回来了,她等了王爷七年,真是个痴情女子啊。”
孙纭纭痴恋定王,这事不知何时在京中流传了起来。这种流言对一个女子的名声是极为不利的,除非,男女双方已经姻缘早定。
“王爷为什么迟迟不成婚呢?”慕灼华抬起头,眼中焦距缓缓凝在他面上,“王爷也是在等她,是吗?”
刘衍一怔,随即失笑否认:“荒谬,本王根本没见过她。”
慕灼华狐疑地皱眉:“那为什么呢……我父亲说,男人没有不好色的,除非不能人道,王爷年纪这么大……”
刘衍被她直白的话说得心中羞恼,好气又好笑:“你多少是个姑娘家,这话也是你该说的吗?”
还有,什么叫他年纪这么大?敢情她还真觉得他“年老色衰”了?
慕灼华将手抄在袖子里,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缓缓道:“下官也是个医者,关心一下患者罢了……下官知道王爷并非不能人道,却也是怕您另有隐疾,正所谓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刘衍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心平气和与一个醉鬼谈话,他凑近了慕灼华,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本王的终身大事?”
慕灼华抿了抿嘴,扯出一丝笑容,嗓音微微发涩,道:“下官自然是希望王爷早日成婚,美满团圆。”
如此,她就可以让自己的心收得更坚决一点了。
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如一把冰锥在刘衍心上挖了一个洞,冷风灌了进去,又酸又胀,又痛又麻。
刘衍冷笑了一声,刚想说出一句狠话,却见那双杏眼里闪过一丝湿意,他一怔,上前半步,将她抵在了树上,微微俯下身去凑到她面前,那点泪光便无处遁形了。
刘衍温热的指腹抚上她湿润的眼角,刚刚冻僵的心又缓缓融化了。
“你啊……”男人低沉的声音轻轻一叹,却有了一丝淡淡的喜悦,“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在骗人,偏偏越是假话,说得越是真诚,让人明知是假的,也忍不住想要信你。”
“可这一句假话,说得却太拙劣了。”他的指腹轻揉着她眼角的湿意,缓缓落在她微抿的唇角,“让本王高兴得很。”
他低笑一声,望向慕灼华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心疼和喜悦。
慕灼华的脸上又烫又红,眼中染着醉意和湿意,覆在身上的气息本该是让人安心的,此刻却又让她悸动不安起来,一颗心狂跳着,她不自觉地想要逃避,但背后是树,两侧是他结实有力的臂膀,她无处可逃,脑子混沌着想砌词辩解,可酒劲让她迟钝了许多,混乱中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嘴唇微启,便被同样温热柔软的薄唇覆住了。
他的吻是克制而缠绵的,许是怕吓到了她,圈着她的双臂不敢太过用力,他轻轻碾着她柔软的唇瓣,舌尖扫过她的唇角,缓慢而坚定地侵入口中,尝到了似曾相识的甜味,竟和梦中如此相似。刘衍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一暗,气息陡然炽热了起来,圈着她的双臂也骤然收紧,似乎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体内,合二为一。
慕灼华被他忽然炽热的深吻吻得全身发烫,酥软无力,只能任由刘衍的双臂箍着自己纤细的腰身,双手无力地攀在他肩上,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红肿的樱唇,附在她耳边,低沉暗哑的声音含着笑意道:“那一夜,在帐篷里的那个吻,原来不是梦……”
“你那时气恼我忘了,才与我疏远,是吗?”
慕灼华迷失的意识被刘衍的话骤然拉了回来,瞪大了濡湿的杏眼望着刘衍,脸上的潮红退了一半。
她为什么疏远他,是因为那个无意识的吻,还是因为从他身上闻到了小秦宫的脂粉香?
慕灼华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刘衍。
“王爷说什么,下官没听懂。”她后退了半步,与刘衍拉开了距离,“您是不是和别的女子缠绵,认错了人了?”
刘衍拉住慕灼华的手腕,紧紧盯着慕灼华面上的表情,想弄清楚她每句话背后的真实心意。
“你为何不肯说实话?你分明心里……”
“王爷!”慕灼华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今日你我都是酒醉失态,还请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刘衍不敢置信地看着慕灼华的面孔,她的话会骗人,身体却不会,他能感受到她的情动和意动,但此刻说出来的话,却如此伤人。
慕灼华深吸了口气,坚定地向后退开,与刘衍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这才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
“还请王爷原谅,是下官失了礼数,这就回去醒酒。”
慕灼华说着便倒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慕灼华。”身后传来刘衍冰冷而苦涩的声音。
慕灼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在怕什么?你并非不喜欢我,难道是不相信我?”刘衍看着慕灼华的背影,一字字说道,“你怕我负了你?”
慕灼华闭上眼,咬破了舌尖,口中的铁锈味和刺痛让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
“王爷想多了,下官对王爷一片忠心,再无其他。”
言罢,大步离去。
慕灼华怕刘衍负了她吗?
唉,慕灼华在心里哂笑了一声。
她不怕,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矢志不渝的感情,便是骨肉血亲,也不见得能真情实意,始终如一,她怎么还会在旁人身上要求不变和不负。
她不怕别人负她,只怕自己负了自己。她不怕失去刘衍,她怕的是失去自我。
女人一旦陷进爱情里,就会变笨了,那样一来,离死也不远了。
第49章
那一日慕灼华是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家,院子里,郭巨力摆了一桌的酒菜,和执墨吃得正欢。郭巨力对执墨的印象很好,就是这个小哥哥经常买一品阁的糕点给她们,她客套地请执墨一同吃饭,没想到执墨居然不客套地答应了?
执墨本是想回去找刘衍复命,但想到刘衍对慕灼华的用心良苦,他又改变了主意,不想去碍事了,索性就留在郭巨力这边,帮王爷打探点消息。
没想到郭巨力看着鲁直,却是守口如瓶,他话又不多,便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怔怔看着郭巨力横扫了一桌的美食。他狐疑地看着对方瘦小的身材,扁扁的肚子,趁着对方不注意瞄了一下桌底——她是怎么变戏法把食物藏起来的?
执墨心头默默飘过了四个——浪费粮食。
便是在这时,慕灼华走了进来。
执墨没看到刘衍,心中有些奇怪,但面上没有流露出不妥,立刻站起来告辞。走出院子不远,便在拐角处看到了刘衍有些落寞的身影,仿佛阳光在他身上都暗淡了下来。
执墨心中一惊,走到他身前去,有些忐忑地喊道:“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衍苦笑一声,转过身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
“不过是被人嫌弃罢了。”
和刘衍近乎决裂的表态,让慕灼华心里难受了许久,但所幸户部公务繁忙,再加上工部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宫殿的翻修,她被调派去协助,白日里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闲暇去想起刘衍这个人。
只是到了晚上难眠一些罢了。
身为医者,对付失眠的办法也有很多,她调制了些安眠香,睡前泡泡脚,让郭巨力帮她捏捏酸疼的肩颈,这一晚便也熬过去了——若能不做梦就更好了。
她如今身居五品,每日早朝都要站在大殿之上,与刘衍隔了不短的距离。刘衍佩剑上殿,身为一人之下的议政王,众人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慕灼华也不例外。以前在理蕃寺,她是他的下属,每日里见面的机会多,如今她在户部,而刘衍身为议政王,只在风华殿与六部高官议事,因此两人除了早朝的时候能看到一眼,平日里是没什么机会见面的。
慕灼华告诉自己,并非存心躲着他,不过是没有缘分罢了。
刘琛在早朝上宣布了镇国大长公主返京之事,着令礼部安排迎接之事,又令工部加紧工期把皇家别苑整修一番。
镇国大长公主乃是崇光女帝与裴凤君的掌上明珠,是元徵帝的孪生妹妹,如今更是陈国皇室最贵重的姑奶奶,刘衍见了她,也得弯下腰恭恭敬敬喊一声姑母。能被封为镇国的公主,无一不是实权在握之人。崇光帝仅生下一对孪生兄妹,皇子刘熙,从国姓,公主裴悦,从凤君姓。女帝和凤君对他们极尽爱护,把江山传给了儿子刘熙,又将女儿裴悦嫁给了当时的武林盟主,桃源山庄庄主傅青凤,让他们夫妻二人掌控整个武林,等同于掌控了半壁江山。之后裴凤君更令唐门铸造镇国神器诛邪剑,赐予镇国公主,凭此剑可号令天下,上斩昏君,下斩奸臣。
虽有此权柄,镇国公主却自知避讳,女帝和凤君过世后,镇国公主便离开定京,定居江南,若非大事绝不进京。先前昭明帝和周太后葬身火海,国丧传到江南,镇国公主便大病了一场,本打算进京便也搁置了,直到近日身体彻底好转,才由着亲人的陪同回到定京。
皇家别苑原就是镇国公主的居所,因为她离京数十年,便挪作他用,与民同乐,之前簪花诗会便是在此举办。如今镇国公主回京,自然是要将皇家别苑重新修整一番让她住得舒服。
此时正值外官进京考绩,定京人流也多了起来,沈惊鸿为此忙碌,慕灼华也要为修殿之事奔走,柔嘉公主见刘琛为迎接之事而焦虑,便主动将此事揽了过来。
“我是皇姑祖亲自抚养长大的,皇姑祖的喜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柔嘉公主微笑着说道,“陛下放心吧,我会将一切安排妥当的。”
刘琛闻言大喜,笑道:“有皇姐在,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姑祖最疼你了,你这次回京太久,怕是皇姑祖也十分挂念你。”
柔嘉公主露出怀念的神色,轻声道:“我也十分挂念她老人家呢。”
两人说笑着便到了永安宫。永安宫是太后临时的住所,是后宫最为气派的一个宫殿了,但刘琛觉得自己的母亲住在这里还是有些委屈。
此时太后正和静安公主耶律真说话,面上露出笑意,似乎相谈甚欢。
刘琛和柔嘉公主向太后请安,耶律真也站起身来向两人行礼。
太后对刘琛笑道:“方才静安正和哀家说话呢,她如今陈国话说得极好,宫中的礼仪也学齐全了。”
耶律真雪肤玉姿,容貌绝美,如今学了陈国礼仪,更显得娴静优雅,只是比柔嘉公主少了几分雍容尊贵。
“都是柔嘉公主教导得好。”耶律真轻声说道。
柔嘉公主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也要你用心肯学。”
刘琛不耐烦听这些琐碎,对太后说道:“皇姐刚和朕说了,此次皇家别苑的翻修监管之事,还有迎接礼仪,便由她负责了。”
太后闻言,点头道:“她确实是最合适的,就是辛苦了。”
“为皇姑祖做事,为陛下分忧,谈何辛苦,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柔嘉公主笑着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我便不得空闲教导静安功课了,刚才见她与太后相处甚好,我便有个不情之请,想让静安在宫里住几日,让太后教导她礼仪。”
刘琛皱了下眉头。
柔嘉公主又道:“太后的礼仪,自然是这宫里更好的,由太后教导,更是事半功倍。而且难得静安与太后投缘,也能陪太后说话解闷。”
柔嘉公主说得太后也有些意动。如今宫里只有她一人,选秀还要等到开春,能有个人陪她说话解闷,自然是不错的。她原对静安公主有些偏见,以为北凉人粗野无礼,不想柔嘉公主将她教得极好,举止不比定京的一些大家闺秀差,说话虽然带着些北凉的口音,却显得质朴可爱。
“既然柔嘉这么说,哀家自然不会推辞。”太后稍一思索,便笑着答应了下来。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刘琛才和柔嘉公主走出永安宫。
“皇姐,她是北凉人,你把她送进宫做什么?”刘琛不悦道。
柔嘉公主笑道:“有她陪着太后,太后便少去烦你了,有何不好?”
刘琛一听,无奈道:“皇姐言之有理,希望母后不要再逼我相看那些贵女了……”
柔嘉公主眼波流转,若有所思道:“听闻孙家 *** ,就是那位心恋皇叔的孙纭纭,这回是同皇姑祖一起来的。”
刘琛颇感诧异:“他们孙家竟请动了皇姑祖做媒吗?”
然而柔嘉公主下一句话更让他惊恐。
“江左与桃源山庄相近,皇姑祖这回带来的可不只是一个贵女。”柔嘉公主同情又好笑地瞥了刘琛一眼,“一个是给皇叔的,十个是给你的。”
刘琛顿时晴天霹雳。
耶律真站在檐下,远远看着刘琛和柔嘉公主远去的背影,她微微歪着脑袋,一双偏蓝色的眸子若有所思。
侍女兰珠站在她身侧,操着北凉话,不无担忧地说:“公主,我们被困在宫里,就难对慕灼华下手了。”
耶律真轻笑一声:“原先是我想岔了,我不该对慕灼华下手的。”
兰珠惊讶地看着耶律真:“公主是什么意思?”
耶律真眸中颜色陡然深沉了几分,又有一丝懊恼,“那日也是我冲动了,见慕灼华孤身一人,便起了杀机,临时喊了三颗棋子,没想到她如此狡猾,竟然逃脱了,折损了三颗棋子不说,恐怕还会留下痕迹。”
“那个女人对三皇子出言不逊,又是定王的意中人,公主杀她,没有错。”兰珠眼神坚定地说。
耶律真失笑摇头:“不,我刚刚想到一件更有趣的事。记得哥哥离开时叮嘱我的,是要挑拨刘琛和刘衍的关系。”
“公主有办法了吗?”
耶律真笑吟吟地看着刘琛远去的背影:“刘琛不肯选妃……你说,他们叔侄俩若是喜欢上同一个女人,岂不是很有趣?”
镇国公主回京之日,定京下了今年冬天的之一场雪。细雪如盐,落在掌心便消弭无形,但凉意骤然就添了一丝,又一丝。
刘琛率着百官在宫门迎接,身后便是刘衍。太后率着宫中女眷站在右侧,柔嘉公主身着鹅黄锦缎宫装,面上淡扫脂粉,更显得容光焕发了,看着缓缓而来的车马队伍,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和急切。
镇国公主回京,仪仗非比寻常,浩浩荡荡一队车马,前后足有两里,侍卫数百人,侍者数百人,此等仪仗足见了镇国公主的尊贵地位。
待车马到了宫门口,百官俯身恭迎,齐声唱道:“恭迎镇国大长公主回宫——”
声音飘出数里远,整个定京为之一震。
柔嘉公主行了礼,便走到了那辆最宽敞华美的马车前,笑盈盈地喊了一声:“皇姑祖,皎皎来接您了!”
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张被岁月偏爱的容颜含着几许慈祥的笑意看向了前来迎接的柔嘉公主。镇国公主缓缓伸出手去,搭在了柔嘉公主掌心里,颤声道:“皎皎……”
柔嘉公主眼眶不禁湿润了,含笑道:“皇姑祖,好多人看着呢。”
镇国公主收敛了情绪,就着柔嘉公主的手下了马车。她久居江湖,一切从简,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镇国仪仗了,但重归定京,她依然是那位手持诛邪剑,可与天子比肩的尊贵公主,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让人敬畏的气势。
就是太后在她面前,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皇姑姑。
镇国公主如今已近六十岁的年纪,但长发依旧乌黑浓密,眉眼不减盛年时的艳丽,眼角的细纹更添了几许岁月的韵味,华贵至极的衣饰在她身上不显得累赘,却如绿叶一样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明珠般的光彩。她年轻时便是艳绝天下,如今亦不减当年。
刘琛、刘衍和太后上前向她请安。
刘琛对这位皇姑祖向来是敬畏又孺慕,他见过镇国公主的次数屈指可数,在他童年的记忆里,这位皇姑祖权力大得很,脾气也不小,便是周太后和昭明帝在她面前也要乖乖认骂。
“多年未见皇姑祖,皇姑祖光彩一如从前。”刘琛真心实意地恭维道。
听说桃源山庄最是养人,又有武林中最适合女子修炼的武功心法,因此镇国公主驻颜有术,靠的是内修而非奢养。如今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仿佛四十出头,站在太后跟前,都比太后看着要容光焕发。
镇国公主细细打量了刘琛几眼,才笑道:“陛下却是长大了,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确有帝王气度了。”说着目光也扫过了一旁含笑而立的青年,目光深沉了几分,“衍儿,我在江南听说了朝中的事,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
刘衍含笑道:“皇姑姑言重了,侄儿受皇兄所托,自当殚精竭虑,不敢辜负。”
镇国公主轻轻点头。
刘琛笑着说道:“皇姑祖,外面下雪了,咱们赶快进宫吧。”
镇国公主含笑点头,众人朝内走去,刘衍稍稍落后了半步,目光扫过宫门外列队恭迎的百官。
慕灼华只是一个五品官,娇小的身形轻易地淹没在了人群中,但刘衍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她的所在。她双手交叠于身前,脊背微微弯着,低着头看着自己身前方寸之地,恭敬的姿态做得标准又好看,没有丝毫的不耐和晃动。
但刘衍心细,他知道她畏寒,细雪一层层地落,钻进了领口里,还是带来了寒意。众人都是穿着官袍,不敢多添衣物,这对她来说显然是不够的,因此指尖冻得微微发红,嘴唇也有些发白。
刘衍远远看了一眼,又从她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地走过,脑海中挥之不去是她冻红的指尖,他想将她冻红的手指握在掌心捂热,但此时此刻,她必然是会逃走的。
刘衍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心口缓缓地涌上一股钝痛。
慕灼华回到衙署,喝了一壶热乎乎的红枣茶,又烤了一会儿手,整个人才缓过神来。晚上宫里还有一场盛宴,不过以她的品级,是不能参加的,这倒是件好事,她现在只想回床上趴着,卷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
冬日天黑得早,慕灼华出衙署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昏了,她拢了拢外氅,却还是有些冷。雪虽细,却下了许久,石板路上堆出了一层细密的白,一踩一个脚印。
慕灼华压低着走没几步,忽然就被人拦住了,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惊讶地微张了嘴。
“执墨?”
执墨沉着脸,从怀里捧出一个精致漂亮的手炉,罩子做工极其精细,牡丹繁花纹栩栩如生,此刻手炉正微微冒着热气和芳香。
“给你的。”执墨没有多说其他,将手炉往慕灼华手中一塞,扭头便走了。
沉沉的暖意落在掌心,将指尖的寒意一点点地驱散了。
慕灼华低头看着手炉,眼眶莫名有些发酸。
刘衍出宫之时已是明月高悬了,执墨在宫外候着,扶着微醺的他上了马车。
“给她了吗?”刘衍问道。
执墨点头道:“收下了。”
刘衍轻轻一笑:“好。”
执墨看着刘衍的侧脸,欲言又止。
刘衍似乎知道了他心中所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埋怨她。”
执墨惊讶地眨了下眼,最后闷闷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刘衍的情意,执墨看得分明,执剑脑子简单,性子冲动,刘衍的一些事并没有让他知晓,否则这会儿就要去找慕灼华算账,替刘衍抱不平了。
但执墨却不明白慕灼华在想什么,他家王爷到底哪里不够好,竟然要被她嫌弃?
镇国公主在宫里只住了一夜,第二日便搬到了皇家别苑,待安置妥当了,京中的贵女们就收到了邀请的帖子,让她们去别苑赏梅。世家的消息最是灵通,大家都知道镇国公主这次进京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许多江左世家的贵女,最为有名的,便是孙家的嫡女孙纭纭。孙老太君最疼这个孙女,亲自将孙女托付给了镇国公主,让她给孙纭纭和定王做媒。这本也是周太后和昭明帝在世时就允下的,因此镇国公主也没有推辞。这一路上观察了许久,她也认可孙纭纭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虽然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却没有贵女的骄矜,更难得的是对定王痴心一片。
众人心里都默认了孙纭纭是给定王相看的,而其他贵女,便是给陛下相看的了。这一场赏梅宴,说白了,就是变相的选秀罢了。
慕灼华却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收到请柬,不过这请柬特殊一些,是柔嘉公主送来的。
蔓儿对慕灼华笑道:“大人是公主更好的朋友,公主便想将您介绍给镇国大长公主,这是公主的好意,大人可千万要把握住啊。”
若能得了镇国公主的青眼,那对谁来说都是白日飞升,平步青云了。
慕灼华受宠若惊,心中十分感动,连声道谢。
蔓儿笑着又提点了慕灼华一句:“那日是私宴,大人不需要穿得太过正式,常服来便好。不过……”蔓儿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贵女们都收到了邀请,别苑怕是花枝招展的,大人也无需与她们争艳。”
慕灼华感激道:“多谢公主指点了。”
她是个官员,又不是贵女,不是去选妃的,又何必与她们争风头呢?
这个道理慕灼华自然是懂的,因此到了赴宴之日,她选了一套天青色的文士长衫,将头发盘起,用纱帽罩住,又仔细用易容膏化了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俊秀端庄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这副打扮只显得书卷味浓郁,丝毫没有女子的脂粉气,断不会让那些贵女起了竞艳的念头,可以和选秀的女子们区分开来。
郭巨力帮慕灼华披上裘衣,柔软雪白的兔毛围脖裹住了纤细的天鹅颈,让她骤然温暖了许多。郭巨力又将手炉塞进她手中,满意道:“ *** 真好看,别到时候叫那些贵女们看上了。”
慕灼华失笑道:“人家可是想当皇妃的,你家 *** 不过区区五品,就算真是男子,人家也看不上。”
第50章
皇家别苑今日是难得的热闹。
镇国公主这日换了一身轻便不失华美的常服,撤下了繁杂沉重的头饰,只用两根玉簪挽起,玉簪上两颗东珠散发出莹润的光泽,映着她端庄美丽的脸庞,让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上了年纪,便喜欢看这些小辈们在跟前热闹。”镇国公主笑吟吟说道。
今日受邀的贵女们都陆陆续续到了,花园中鹅黄柳绿,烟粉梅红,肃杀的冬日硬是开出了一片烂漫的色彩,让她的心情也不禁愉悦起来。尤其是那位北凉来的静安公主,容貌更是万中无一的出众,轮廓深邃,眼眸微蓝,肤色如同细雪一般,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最为难得的还是她的仪态教养,听说柔嘉公主着实用心教导过,她也认真学,此刻端坐微笑,仪态不输世家贵女们。
镇国公主悄悄打听,问刘琛不愿选妃可是看上了静安公主的美貌。柔嘉公主和太后日日看着这两人,自然是知道两人无丝毫暧昧情愫,非但没有暧昧,刘琛对北凉人还极为不喜,静安公主也是怕他得很,刘琛跟前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她与刘琛名义上是兄妹,便时时注意保持距离避嫌,就是这一点让最看重礼仪规矩的太后更加喜欢她,连镇国公主也不得不给她几分好脸色。
柔嘉公主在一旁陪她,轻声撒娇道:“皇姑祖还年轻着呢,您要是笑一笑,可把那些小姑娘都比下去了。”
年轻时候的镇国公主确实是艳冠群芳,但如今又哪里能和这些娇嫩的少女们比,她知道柔嘉公主是在哄她,但对于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她看着都是高兴的。
柔嘉公主平日里端庄大方,也只有在她的皇姑祖面前才会流露出女儿家的姿态。
围坐在旁的贵女们无不羡慕柔嘉公主与镇国公主亲近,但跟这个比起来,更让她们在意的是陛下今日到底会不会来。
出门前家中长辈都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要在镇国公主和陛下面前谨慎言行。世家贵女不愁嫁,但当今天子年少英俊,她们都是曾经见过的,不少人心中早已暗生了情愫,不只是为了家族利益,也为了自己心中的那点情思,都卯足了劲装扮自己,非但要好看,还得不显刻意,每一处点缀和装饰都充满了女儿家的心思。
众人各有所思,虽是谈笑,却有些心不在焉,忽然看到下人进来通传,不禁都打起了精神,紧张地绞起了帕子。
园中贵女来了二十多人,有些站得远的听不清,只见柔嘉公主朝下人微笑点头,那下人便碎步跑了出去,不多时就领了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进来。少年外披着一件白色裘衣,颈间围着一圈白色绒毛的围脖,露出一张白净清俊的面容,眉眼间似乎天生含着三分笑意,乌亮的双眸温润清亮,让人望之心喜。行走间白色裘衣微敞,露出里面天青色的长衫,配上乌色的纱帽,给他平添了几分隽永的书卷气。
园中的少女们都偷偷打量着他,有些是跟着镇国公主从江南来的,先前未曾见过刘琛,便好奇地压低声音问道:“那就是陛下?”
相貌是俊秀的,只是似乎矮了一些?
京中贵女轻轻摇头,道:“不是,是今科的探花,如今任户部郎中,叫慕灼华,是个女子。”
江左来的贵女们吃惊地捂住口,望着慕灼华的背影:“原来是她?”
有些人听过她的名字,有些人不知道,便是听过的,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最初惊叹了一句,她们本以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先生,却不想这样年轻,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陛下对她似乎很是看重。”有人轻声道,“陛下未登基时,她便是皇子们的讲师,后来不知何故被撤去了讲师一职,前些日子,陛下又下了旨,令她任户部郎中,兼领天子筵席的差事。”
此言一出,众人心里都沉了几分。“她今日来这里……难道也是……”
“应该不是,她穿的是文士服,若有那份心思,怎么可能不盛装打扮,我听说是柔嘉公主请她来的……”
众人议论的时候,慕灼华已经被领进内堂了,她恭敬地行了礼,便垂着手站在一旁,接受镇国公主的审视。
善意的目光自上而下将她看了个透,她唇角含笑,大方自若地任由场上诸人审视。
片刻后便听到镇国公主的笑声传来:“难得皎皎有看重的人,确实是个风流人物,难得你身为女子,却有这样的才气和胆气。”
慕灼华含笑谢恩,又道:“今日得柔嘉公主邀请,下官不好意思空手而来,但想着大长公主什么珍宝没有见过,便不敢献丑,只亲自做了一些梅花糕献上,既应了今日赏梅宴的景,又偿了公主的情。”
柔嘉公主轻笑道:“皇姑祖,灼华非但文章写得好,厨艺更是精妙,每一道菜都花了心思。”
镇国公主也被吊起了好奇心,笑道:“那我也沾了你的光见识见识。”
下人当即从慕灼华手中接过食盒,转交给侍女,侍女试了毒,这才肯送到两位公主案上。
那是三碟糕点,骨瓷盘子上分别盛着两白一红三色糕点,糕点被做成了梅花形状,虽然栩栩如生,却也不算稀奇,镇国公主好奇地尝了一口白色的梅花糕,只轻轻一咬,便有一股清甜的酒意涌入口中,这酒香而不醉人,糕点糯软而不黏牙,清甜却不黏腻,味道相辅相成,既有种白雪的凉意,又有梅花馥郁芬芳。
慕灼华解释道:“这道雪中红是采了新开的梅花酿酒,日出前的露水和面,因此能兼具雪香与梅香,最是爽口。”
镇国公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但这花了心思的精巧小点却让她尤为喜欢,连着各尝了一块,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皎皎夸你心思巧,确实没夸错,我会在京中住上几日,你若得了空,便和皎皎一起来陪我说说话。”
慕灼华受宠若惊,急忙俯首谢恩。
这便是得到了镇国公主的认可了,能随意在皇家别苑走动,那是多大的殊荣。镇国公主固然是看着柔嘉公主的面子,但也确实是对慕灼华生出几分喜爱。满园的莺莺燕燕固然好看,但看多了之后,再见这样一抹淡青俊秀的颜色,便更觉得眼前一亮,难能可贵了。
慕灼华被领着在柔嘉公主身侧的位置坐下,与镇国公主可谓是离得极尽了。屋内地龙烧得正旺,她便脱去了裘衣和围脖,跪坐在下侧陪着说话。
话没说两句,便又听到下人急切来报,说是陛下和定王来了,这一下便是慕灼华也惊到了。
不是陛下来相看的吗,为什么刘衍也来了!
她站了起来恭迎圣驾,头压得低低的,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参见陛下,参见议政王!”
“平身吧。”刘琛的声音先传了进来,他快步走到屋内,对镇国公主道,“请皇姑祖安!”
之后才是刘衍的声音:“皇姑姑安。”
镇国公主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怎么来得这么迟,都等着陛下呢。”
刘琛脸色不太好看,他是不想来的,是刘衍押着他来的,走到门口看到那么多的马车,他都打算转身走了,刘衍按着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陛下,又不是上战场,有什么好怕的?”
刘琛呵地笑了一声:“朕何时怕过上战场。”
只是应付一群女人,比上战场可怕,战场上敌人来了举刀杀就是了,女人贴上来了,他非但不能杀,还不好躲,实在是憋屈。
刘琛憋了口气进来,跟着镇国公主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与旁人不同的颜色,惊讶地喊了一声:“慕卿家,你怎么也在?”
慕灼华躬身行礼:“陛下。”
柔嘉公主代她答道:“是我请她来的。”
刘琛蓦然想起沈惊鸿的话,脸色便有几分古怪,他不解地看着柔嘉公主,怀疑柔嘉公主的用心。
柔嘉公主笑道:“我和皇姑祖说在京中交了一个好友,皇姑祖便让我把她请来赴宴。”
镇国公主落了座,笑着道:“她今日来还带了亲手做的点心,难得心思精巧又风雅,陛下也尝尝。”
刘琛坐在镇国公主的另一侧,不客气地夹起一块雪中红送进口中,清甜的酒香在口中迸裂,唇齿间弥漫开梅花的香气,味道之美竟超出他的想象。
“确实是不错。”刘琛意犹未尽地笑道,“朕还不知道她有这本事。”
刘琛在镇国公主左手之一座坐下后,刘衍便顺势挨着刘琛坐下,如此一来,正好与慕灼华面对面。慕灼华低眉顺目谢恩,没有抬眼多看。
镇国公主今日这宴会目的明确,场面话说了一会儿,便有人上前道为恭迎镇国公主回京,特意献上了贺仪。送礼也是表面,真实的意图便是通过这种方式展现自己的才艺,在陛下跟前露脸。
这事与慕灼华无关,她只管吃喝看戏。贵女们也都是身怀绝技,针织女红、琴棋书画,随便拎一样出来都是一流的水准,看着一屋子曼妙的少女献艺,着实是赏心悦目。其他人都是各怀心思,反倒是慕灼华看得最为投入,目露赞赏,十分捧场。
刘琛皱着眉头瞟了慕灼华一眼,他可是满心烦闷,食难下咽。他本就不爱这种软绵绵的靡靡之音,偏要被迫坐在这里看,镇国公主和柔嘉公主还一唱一和给他介绍这是哪家的贵女,父亲是朝中哪个大臣,今年几岁……
他敷衍地嗯了几声,一个也没往脑子里去。
慕灼华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刘琛的不耐,心中失笑这些贵女们失策,只知道展现所长,却不知道投其所好。此时要是有人能给陛下来曲十面埋伏提提神,也许皇妃的人选就有了。
又一个贵女献艺完了,曲音刚落,便看到一个身着鹅黄软缎,披着狐裘的美貌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大长公主,议政王,柔嘉公主。”女子的声音轻柔温婉,悦耳动人,同样的万福礼,她做起来便似乎比旁人更加好看。她有一张妆容素净的鹅蛋脸,眉眼温软,容貌娴雅,云鬓香腮,美丽却不张扬,整个人站在那儿,便是一幅绝美的仕女图。
镇国公主笑道:“纭纭,你过来。”
慕灼华听到名字,心头一跳,余光扫过刘衍面上。
刘琛也是瞳孔一缩,随即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看向了刘衍。
孙纭纭走到了镇国公主身前,恰恰就站在慕灼华与刘衍之间。
“纭纭是孙老太君托付我送到定京她父亲身边,不过我与她一路陪伴,甚是投缘,就让她在别苑多住几日。”镇国公主笑着解释道。
刘琛朝孙纭纭和善地点了点头,对这个有可能成为他婶婶的姑娘,他还是和气一点:“这一路多亏你照顾皇姑祖了。”
孙纭纭侧身面对刘琛,屈膝行礼道:“回陛下,大长公主不嫌弃,是纭纭的荣幸。”
孙纭纭说着,目光便旁落到了刘衍面上,芙蓉香腮不自觉染上了胭脂色,说话的声音也轻了几分。
“祖父让纭纭给王爷带声好。”
刘衍淡淡点了点头,似乎全然未察觉身边怪异的气氛。
“孙老太爷身子可还安康?”
孙纭纭轻声道:“一切都好,有劳王爷挂心。”
镇国公主见场面有些冷,便对孙纭纭微笑道,“听你祖父说过,你的琴技已得琴圣真传,不知道我们今日有没有这个机会听到你奏曲?”
孙纭纭站起身来,笑容腼腆:“是祖父过誉了,殿下若不嫌弃,纭纭便献丑了。”
镇国公主笑道:“怎么会嫌弃,正好别苑有一把凤尾琴,琴声清越,品质极佳,你若弹得好,这把琴便送给你。”
孙纭纭微笑道:“那便先谢过殿下了。”
“你倒是十分自信。”镇国公主欣赏地点头,招手让人送上凤尾琴。
孙纭纭将琴放在桌上,闭目酝酿了片刻,这才抬起纤纤素手,落在琴弦之上。
起手惊梅,挥弦落花。慕灼华本以为这娇娇柔柔的姑娘会弹奏一曲婉转动人的曲子,没想到琴声之中竟是豪气干云,洒脱不羁,让人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刘琛也觉得孙纭纭比想象中的好,他转头去看刘衍,却发现后者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镇国公主生性豪爽,这首曲子正中她所好,她含笑点头,目露赞赏。
“这首《沧海笑》极少有女子能弹奏好,她这曲中意有七八分意思了。”镇国公主笑着对刘衍说道,“不过这首曲子更好的还是琴箫合奏,衍儿,你的箫声也曾名动京城,不如今日便与孙姑娘合奏一曲,也让我们一饱耳福。”
刘衍无奈道:“我今日没带箫……”
镇国公主似乎早有预料:“我这儿便有更好的玉箫。”
话音刚落,便有人将玉箫送到刘衍跟前。侍从双手捧着玉箫,弯着腰站在刘衍面前,等他接过。刘衍低头看了一眼玉箫,通体翠绿,色泽莹润,是不可多得的珍宝,他抬起手,白皙修长的五指握住了玉箫,抬眼之际,目光掠过对面之人。
慕灼华侧着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孙纭纭,似乎对她的琴艺极为赞赏。
她早知道刘衍和孙纭纭的婚事是先帝遗命,众望所归,因此此时丝毫不意外看到镇国公主的有意撮合。
男人俊美儒雅,女子娴静柔美,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更难得的是女子如此痴情,此时水眸含羞带怯地看着男人,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慕灼华没有转头看刘衍,但余光仍是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而去,只见他沉默着拿起了玉箫。
啪——一声脆响。
众人惊愕地看向刘衍,只看到他手中握着的玉箫赫然断成了两截!
刘衍淡淡一笑,看向了坐在上首面色复杂的镇国公主,缓缓道:“许是玉箫保养不善,竟轻轻一碰就断了。”
孙纭纭脸上的红晕霎时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惨白,双眼中本是盈满了爱慕和羞怯,此时净化为泪水落了下来。
叙诡笔记|苏东坡两次跟菊花“闹别扭”呼延云
五柳先生爱菊是有了名的,所作诗篇亦多见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秋菊有佳色,不同桃李枝”,“芳菊开林耀,因风传冷香”……也许正因为他的缘故,才有了周敦颐在《爱莲说》里的那一名句:“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借物喻人本就是中国古典文学之所长,于是后世便将那些出尘高士以菊花相拟。而古代笔记中每每提及菊花,总是少了几分奇诡,多了几分高雅。
一、和州有菊仙,蹁跹二佳人
秋高气爽,正是读书的时候,闲来翻阅明代笔记《古今清谈万选》,见一记述和州异菊的故事,虽然所写的乃是男女韵事,却与平常的狐仙别有不同。
《新镌全像评释古今清谈万选》
“和州之含山别墅,四望寥廓,草木繁盛,春花秋鸟,几度岁华,人亦罕到之者。”洪熙(明仁宗年号)年间,有个名叫戴君恩的人在旅途上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但见“叠叠朱门,重重绮阁,烟云缥缈,望之若书画然”。戴君恩感到很惊讶,伫立良久,正不知是否借宿,忽然门开了,走出两位佳人,一位着黄衣,一位着白衣,请戴君恩进去歇息。戴君恩跟随她们一路前行,“历重门,登崇阶,乃至中堂”。两位佳人端来美酒和佳果,戴君恩用后感觉微醉,就观赏室内的字画,“见壁间挂黄、白菊二幅,花蕊清丽,笔端秋色盈盈”,顿觉赏心悦目,便与两位佳人以画作诗,先咏黄菊曰:“蝴蝶不知秋已暮,尚穿篱落恋残金”,又咏白菊曰:“寂寞有谁知晚节,秋风江上白芙蓉”。接下来一夜风流,自不必赘语。
第二天戴君恩要继续赶路,两位佳人一再挽留不得,于是黄衣佳人赠以金掩鬓,白衣佳人赠以银凤钗,作为留念。转过年来,戴君恩又去含山别墅,虽然寻得旧址,却不见所在,惆怅中“急取掩鬓、凤钗视之,皆菊之黄、白瓣也”,才知道自己所遇乃是二位菊花仙子。
这段笔记所述,倘若放在才子佳人的故事中,当然未免落入俗套,但是倘若与狐仙幻化迷惑书生的内容相比,显然要雅致得多。
“女仙”如此,“男神”亦是如此。清代笔记《秋灯丛话》记山东泰州一个名叫刘月潭的人,“雅好菊,有渊明之癖,每闻佳种,必多方购致,秋日花开,灿若锦绣”,泰安当地人公推刘月潭为菊艺之冠。这一天,有位道士翩然而至,说自己在南山下种菊数畦,颇堪寓目,邀请他前去鉴赏。刘月潭欣然随之同往,“穿林渡涧,约数十里,至其处,则丛菊盈谷,花大若盘,不下百余种,光艳夺目,晶莹可鉴”,刘月潭不禁目瞪口呆,才知道自己往日所种之所谓的奇珍异品,根本就不值一提。这时他发现一株菊花的根部绽开几棵嫩芽,长尺许,觉得奇怪,便问道士这是怎么回事,道士说这是因为土地肥沃,加之种植技术特殊,“故发独早耳”。刘月潭慧眼独具,希望他能将此嫩芽相赠,道士开始不同意,后来禁不住他再三恳求,“始分两芽授焉”。临走时刘月潭又折了一枝白菊带回家,“插诸瓶,隆冬如斯,经春分乃萎”。至于那两棵嫩芽,他更是极为精心地种在花园里,小心培育,“花发,与道人所植无异,第微欠晶莹耳,次岁开渐小,三年乃同凡质”。刘月潭还想再求道士赐花,便寻访故地,谁知旧日的丛菊盈谷,只剩一片荒烟蔓草,方知那道士乃是花神所化。
《秋灯丛话》
二、秋菊之落英,食之可长生
花神的有无姑且置之不论,中国古代的菊花栽培技术却实在是高超。据史料记载,菊花在中国的人工栽培有三千年的历史,谈迁所撰笔记《枣林杂俎》中引赵俊谷之《菊谱》曰:“其名著于《月令》,餐于灵均(屈原),纪于《本草》,盛于南阳。陶潜篱之,杜甫丛焉。幽人骚客率以发咏,至宋人谱之而大备,色之殊者或如墨,或崇及寻丈,色品繁阜,宜隰及圃。中者宜原野,下者蔓衍丘陵……”文中提到的“至宋人谱之而大备”,乃是指宋代出现了大量记载菊花栽培技术的相关专著,而在实践上也不断取得成果,除了传统的黄白二色之外,还出现了桃色和胭脂色,史铸在《百花集谱》中记载的菊花更是多达131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宋徽宗还培育出了一种银色的小菊花,但技术高度保密,以使其不至于流布民间,所以宫内给这种菊花取了个名字叫“不出宫菊”。
《枣林杂俎》
清人宋永岳在笔记《亦复如是》中记载了两则与菊花相关的宋代名人典故,又都与王安石有关。一则说的是王安石《咏菊》中有“黄昏风雨过园林,吹得菊花满地金”之句,苏东坡见了给人家续上两句以做嘲讽:“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意思是菊花哪有被风吹落的。后来他被贬黄州,发现那里的菊花被秋风一吹就遍地花瓣,“始大愧服”。另一则云:讽王安石《咏菊》者并非苏轼,而是欧阳修,王安石听说后笑曰:“欧阳九不学之过,岂不闻楚辞云‘夕餐秋菊之落英’?”然而宋永岳撰此笔记并非徒录旧闻,实乃考其真伪。他说自己到过黄州,“适值菊月,正欲一验其落,遂停居月余,其菊盛开之后,渐萎而枯,与别处皆同,唯单瓣紫菊偶落数瓣,始知黄州菊落之说不足信也”。
《亦复如是》
“吹得菊花满地金”不值一哂,“夕餐秋菊之落英”却大有说道。菊花苦寒,性凉,有除风热、益肝补阴之效,其食用和药用价值在很多古籍中都有记载,尤其泡酒,更所谓“杯中体轻,神仙食也”。然而苏东坡却是不信,“以为士不遇,穷约可也,至于饥饿嚼啮草木,则过矣”,直到他后来被贬密州,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只好跑到古城废圃中挖枸杞和菊花苗食之,才扪腹而笑,知古人所言不谬。他在《后杞菊赋》中说:“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指炒熟的米),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在如此困境中犹做比肩仙人高寿之想,也实在是乐观之至了。
三、所谓花神者,即是养花人
养菊、食菊、饮菊,确能使人达到长寿之道,这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玄虚的道理,只是嗜此者多为避世居幽,清心寡欲之士,当然有利养生。
清代文人徐承烈在《听雨轩笔记》中写家事:“先大父(祖父)退圃公, *** 菊,少时有菊癖之称,因镌之印章,中年后以家业中落,事故变迁,遂无暇事此。”乾隆丁卯年间,徐承烈偶于道中拾菊秧一株,种在庭院里,其祖父见之而触动了旧之所好,“因遍觅佳种艺之”。每年种植菊花在二百丛以上,“春分前后,则分苗于庭下隙地及瓦盆中,晨夕浇灌栽培,不厌不倦”,这样到了秋天,满园菊花便绽放得灿若云霞了。附近的名士多来观赏,免不了题诗作画,退圃公最喜欢的乃是蔡封绣所作之诗:“北山之北,西山之西,有叟退圃,渊明襟期;锄园半亩,种菊一畦,人兮菊兮,晚节相齐。”等到花谢了,则以竹签记其名目,插之盆中,为来年的分植做好准备。
《客窗闲话·听雨轩笔记》
此后,退圃公植菊三十年,未尝间断,这样到他九十三岁,元夕那天他忽然做了一个梦,梦中见一老叟,幅巾野服,须髯苍然,手里拿着一株黄菊,扶杖近前曰:“吾与公周旋数十年,今将别矣,然把晤之期不远,容当再见耳。”退圃公醒来十分惊异,把这个怪梦对家人讲了,不知何解。及至春分,满园菊苗竟无一发者,退圃公郁郁不乐,如失良朋。徐承烈想起祖父所做之梦,知道老人家大限已至,却不敢对他言说。等到暮秋时分,退圃公偶感微疾,虽进药饵,却病势不减,老人家这时也心性清明,对徐承烈说:“前叟来邀我,我去矣。”遂瞑目而逝。徐承烈悲痛之余,暗自感叹:“公性情旷达,初不以穷通生死系其心,故来去攸然,绝无留滞,而艺菊数十年,神气与之融贯久矣,是以下世时,花神预来相告耳,亦奇矣哉!”
于是笔者想起著名文史学家石继昌先生在《春明旧事》中记载的一段典故,近代京华艺菊名家首推宣武门外上斜街的赵宅,主人名鉽,字象庵,前清时曾任内阁中书多年,极擅菊花栽培,每到花期,赏花人无论识与不识,但上门者一律盛情款待。菊花一般盛开于九月,花期一个月左右,而赵宅的菊花可以开过冬至,与新正的寒梅相衔接,这就足见其奇,人们问赵鉽是用了什么秘方达此功效,赵鉽的回答是“春夏之栽培灌溉,秋冬之供养爱惜”。时人慨叹之余,以一联赞美赵宅菊花曰:“直以菊花为性命,果然松雪是神仙。”此联中“松雪”二字乃是简化赵孟頫之号“松雪道人”以为之,隐指赵鉽乃真花神是也!
《春明旧事》
大概再没有比这一联句更能说明,“所谓花神者,即是养花人”了吧!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张亮亮
贵州高院发布之一批打击整治养老诈骗犯罪典型案例
来源:省法院刑二庭
大佬们都为我神魂颠倒——唐宓
文案
我渣大佬千百遍,大佬却始终待我如初恋。
【<1>伪装白富美的绿茶校花与她口嫌体正直的杀马特校渣;】
开始:你吊备胎,装白富美,还背着我脚踩两条船,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我的钱,我们分手吧!
后来:提问,怎么才能和前女友自然而不做作地复合,在线等,挺急的!
【<2>放不下前任的野心女与她的残疾总裁;】
开始:你爱的人是我亲弟弟,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还把我当替身,我们离婚吧!
后来:离婚?老婆乖,你是想要最新款的爱马仕呢,还是再想换辆劳斯莱斯?
【<3>机关算尽的侯府嫡女与她的重生首辅;】
开始:你算计庶妹嫁入王府冲喜,庶妹步步高升你却意外落水嫁给我一个穷秀才为妻,不甘寂寞,百般侮辱,重生而来,我若不与你和离,以后就跟你姓。
后来:娘子,在下以后就姓宁了。
【<4>谋害亲夫的心机皇后与她的短命皇帝;】
等等。
穿越三千世界,宁潇为的也不过就是为了给那些曾被“她”辜负了的大佬们送出独属于他们的一段情话罢了。
全文苏撩甜宠,喜欢的就点进来吧~
女配甜宠日常<快穿>——阮糖超级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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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重生豪门千金 ***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冷矜霸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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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用指南】
1.非典型快穿,每个故事都有独立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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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小甜饼
我帮悲情炮灰逆袭(快穿)——咕媄人
文案
枉死之人怨气太重,不入轮回,只能在枉死城中逐渐消磨怨气,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百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枉死城人员增加,枉死城也建立了枉死一城,二城,三城等。
眼看着三座城都装不下他们,帝君急了,派出手下全部闲散人员用爱来感化这些人。
刚刚飞升成功的战神太子直接被帝君抓了做苦力。太子瞧着枉死城的那些灵魂,心道,消除怨气,他最在行了。
内容标签: 打脸 快穿 爽文 逆袭
给黑化反派送温暖<快穿>——小豆豆儿
文案:
覃年年在她二十二生日这天嗝屁了,吹蜡烛把自己吹断气了。
她带着满腹冤屈去地府投诉,阎王随手翻了一下她每一世经历,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把两个人都惊呆了。
这一世是覃年年投胎第十世,往上翻每一世她都因为太能作,心肠歹…毒所以每一世都没活过二十二岁,说她十世恶人也不为过。
若是往常阎王定是不会管她这烫手山芋,不过眼下他正好面临升职加薪的空挡,他必须得做出点成绩,所以拯救这个十世恶人刚好是个不错的差事,于是阎王派出自己的轮回镜跟随覃年年一起去改造,从她之一世开始重新轮回。
轮回中她不但需要改过自新,还要让每一世因她欺辱黑化的人,重新接受爱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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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一:
[校园文]黑化少年x不良少女
不就是脸毁了腿断了妈也跑了吗?没人要你我要你还不行吗?
任务二:[玄幻文]捉妖师x九尾狐(排雷,有虐可跳过)
用生命化解一场纠结了一个一整个世界的误会,即使全世界都站在我对立面,你也要跟我一起。
任务三:[古言文]太监总管x小宫女
你想要的,我倾尽所有捧到你面前。
任务四:[兽人世界]不能变身的老虎崽子x会撒娇的小猫咪
黑黑纯纯的小崽子被撩到腿软~
任务五:[女尊文]偏执受气包小倌x霸道女王爷
既已成了我们荣王府的人,就要学会被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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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1,结局甜宠(小世界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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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重点敲黑板:
本文每个世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狗血,接受不了勿进,作者随心而写,当然结局肯定是甜的。
另外作者玻璃心,麻烦看不下去或者弃坑的宝贝们直接走,不用再告诉我一声,更不用长评骂人。
我写文是为了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女主也是成长型,从一个没有感情的恶人变成好人,第二个世界是就是她和他转变更大的世界,也是他们本性暴露的一个世界,但似乎没人懂……算了,后面我会改风格,努力写成你们喜欢的模样。
一句话简介:反派都是糖做的吗,怎么这么甜?
狐狸精驭夫有方<快穿>——姜糖泡酒
文案
滴!恭喜宿主达成“百人直男斩”成就,拯救男配系统小M绑定成功!
楚湄,传说中的性~~感~~尤~物,人狠路子野。女人口中的狐狸精,男人眼中的夺魂冢。当她甩了她之一百零一个男友时,一场全新的挑战摆在她面前。
拯救男配,将男配打脸真香成妻奴?
别的楚湄不敢保证,撩人她在行的很!不过这一辈子就守着一个男人,想来想去还是她比较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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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娱自乐乐在其中转世轮回。
说命里没有别恋花,即使苟合也白搭,亡身丧命皆如此,迫业倾资难为家。半生风流有何意,一般滋味不用夸。他日祸起萧墙内,药酒无魂上天涯。话说水浒传武大郎被毒一案引出了血溅鸳鸯楼的结果。虽然武大郎潘金莲西门庆先后死去,可过了些年武都头也独臂善终,结果到了阴曹地府被阎王爷定为。
其实阎罗殿的日子也不好过。由于判官水平参差不齐,积压案子也是常有的事。有的案子一压就压很多年,这一天终于轮到了审理武大郎被给毒死。这个案子虽然武大郎是被毒死的,但是在押期间西门大官人一家这些年也没少花钱,所以阎王爷之一个肾。
阎王爷为了笼络人心,认为西门庆作恶多端已经重罚,于是派西门庆重新投胎去大富豪人家,让他再受人间之苦。这时候武听武松一听就急了,生气的说阎王你这不是坑人吗?世界上哪有受罪的富豪,阎王笑了笑说无毒头。有的富豪做事做人是低调,可有的像西门庆这样的张狂的很。
有一句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只有让他做富人,他仗着他自己有几个臭钱都会为非作歹,这样他一定会结下很多的仇人。仇人这么一多还不是早晚得得报应吗?武松一听,这不是狗带饺子胡累吗?肯定是阎王爷拿了西门庆家的银子了,明知其中有毛妮但是也找不出证据,很无奈自言自语的就说有理不如有理。
于是就对阎王爷说阎王,我有个请求你得安排我,下一世还得做个行侠仗义之人,不然我就上诉。阎王思考了一下,点头同意说准了。这边西门庆一听心想我的个乖乖,这货是不是妈下辈子还要杀我?这不是跟我杠上了吗?不行,下辈子我得我得跟金莲结为夫妻,让他找不到杀我的理由。于是大声 *** 说阎王,我和金莲是真心相爱的,我要跟金莲在一起。阎王干咳了两声说道:你这要求太过分了,我只能同意你一半。
西门庆就问一半是什么意思?阎王爷说就让金莲,投胎当个漂亮的女娇娘,能不能找到这得看你自己了,吞了下去。接着阎王就给王婆定罪,宣读了王婆的一个判决。由于王婆会无中生有搬弄是非,让他投胎还做媒婆,王婆一听千恩万谢,最后才给苦命的武大郎深渊。
阎王说念你忠厚善良勤勤恳恳却受了毒药之苦,因此特别照顾你,给你两个选择。
一是还做原来的买卖,但是你是个连锁店老板,但是养然的你相貌丑陋,身体残缺,你还只能是光棍一人,因为给你媳妇你留不住,搞不好又得搭上性命。
一个是让你投胎做个翩翩美少年,但需要投胎于穷苦人家家里没钱。武大郎一听,心想还卖炊饼还打光棍,后者虽然穷点,但只要长得好不怕找不到意中人,早不信迷不倒几个美女,于是就痛痛快快的答应了后者。他退了堂之后西门庆越想越不得劲,气势汹汹的就来到了阎王爷的这后台质问阎王,就说阎王爷,你说我花了这么几个钱,你知道都说前世的情仇深重之人,下辈子必定是纠缠不休。你这样安排不是祸害我吗?只听阎王。只见阎王看了一眼西门庆,满挑四溜的说庆,世道不一样了,武大郎再帅气,如果他没车没房没存款,也没有女的愿意跟他,金莲就更懒得理他了。沃尔不是乃行侠仗义管闲事吗?我就多安排些大爷大妈们,找他的事讹死他,让他全家卖肾都不够赔的,他哪还有精力找你的茬。你看金莲,我都安排好了,我让媒婆开发个什么摇一摇,找附近人和什么同城聊,他要找你方便的很,还有你不是那招蜂引蝶吗?没事多去网上转转,看看那个美女的直播间。当当榜一大哥多刷刷礼物,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找到金莲了,甚至还可以找到比金莲更好的。你觉得西门庆听完了之后挠挠挠的还觉得在理,于是就带着微笑离开阎王的后宅。
这个故事咱讲的这是告一段落,无非是逗大家开心一笑,故事好听不好听在评论区告诉我,咱们下期再见。
梅州是中国南方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小城市,那里有着丰富的野果资源。
我小时候生活在梅州,童年时光总是有着无尽的乐趣,而梅州人儿时最美好的记忆之一就是野果。
每逢假日,蓝天白云之下,我们小伙伴们就开始了寻找野果的冒险之旅,那些美味的野果常常让我们留下深刻的回忆。
肚儿
“肚儿”也有人叫“饭萝肚”,又名风流果、补肾果、壮阳果、长寿果等。
在很多深山都有,虽说是吃食,但小时候基本都是拿来玩的,用小刀在“肚儿”上开个孔,挖去果肉,当口哨吹!
民间盛传是补肾强腰、壮阳生精、安神定惊、滋补肾髓、镇痛的良药。
圆子
圆儿又叫锥栗,冬季的冷风吹落,圆儿从树掉落在地上,捡回家蒸熟剥壳食用,抓一把放兜里当零食。
《本草纲目》记载,锥栗有补肾益气,治腰脚不遂、内寒腹泻、活血化瘀等作用。
棠梨
棠梨又叫野山楂,生吃非常酸涩,但小孩还是会边采摘边吃一些,然后把棠梨带回家,将它煮熟去除酸涩味道,吃起来还是略酸,但是味道甜多了。
棠梨泡酒,味道香甜可口,入口绵柔,非常受欢迎,不过,少有人吃过。
稔子(当泥)
梅州人最熟悉的野果,也是小编吃过最多的野果,一些地方叫乌稔、桃金娘。
农历六月开始开花打果,七月果实成长呈赤色,八月逐渐成熟变成黑色,可以开始采摘食用,不过当泥不能多吃,否则会便秘!
九月的当泥完全成熟,可以用来酿酒!
龙葵
小时候到处可见,果实成熟时是黑色,未成熟时是青色,成熟时可以吃,味道酸甜可口,跟野葡萄的味道差不多。
龙葵子具有治急性扁桃体炎、疗疮的作用,具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的功效。
糖盎子
糖盎子又叫金樱子,深秋成熟,生于山坡、路旁及灌丛中,有刺,需用刀剖开吃,味甜,可以泡酒,熬膏。
毕久儿
毕久儿,学名拐枣,又称“鸡爪梨”、“吉扭子”,果实呈扭曲状万字符“卍,故也有个好听的名字——万寿果,其顶部还有对瓣状的棕色籽粒。
毕久儿不成熟时味道苦涩,成熟后很甜,晾干食用风味更佳。
三月泡
三月泡,学名山莓,多生于向阳山坡、溪边、山谷、荒地和疏密灌丛中潮湿处。味道酸甜,可供生食、制果酱及酿酒。
蛇莓
蛇莓猩红鲜艳,贴地生长,能治毒蛇咬伤,蛇莓果外观像三月泡,口感寡淡,没什么甜味。
酢浆草
农村随处可以见的野草,根部硬块像个小萝卜,可食用,有点酸。
小时候常常摘来做玩具,茎撕出一条丝来和叶在一起,拿来“打架”,看看谁的韧性大,先断了就算输了,能玩一整天。
梅州人儿时记忆中的野果是那样的美好,带给我们无尽的欢笑和回忆,成为了我们童年时代不可磨灭的记忆。
如今,每当回忆起那段寻找野果的冒险时光,我们心中都充满了淡淡的幸福和满足。让我们永远珍视那段童真的时光和美好的记忆,感恩这些野果带给我们的回忆和快乐。
一杯酒,对秋天秋天,如约而至。历经世事,抬头间,却见霜叶如火,天高云淡,一时间,忘记其他,多少心绪都随风而去。时光带走了韶华,如今的我,在某年某月某日,再次和秋天相遇。秋意浓浓,像是酿好的酒,让人沉醉,此时,一切都放下了吧,如果觉得有些孤独,就饮酒吧,如果觉得欢喜或悲伤,也饮酒吧。一杯酒,与秋天对饮,漫漫人生,在酒中沉浮。
清秋有馀思,日暮尚溪亭。
高树月初白,微风酒半醒。
独行穿落叶,闲坐数流萤。
何处渔歌起?孤灯隔远汀。
——宋·林景熙《溪亭》
清秋时节,心中有所思,去溪边的亭子逛逛,直到傍晚,还不想回去。抬头望向远方,月亮已升上了林梢,素洁可爱。微风吹来,酒已经醒了一半。独自在落叶飘飘的树林间穿行,偶尔闲坐,数着空中飞来飞去的萤火虫。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渔歌,看那远远的江中小岛上,有星星的灯火闪烁,唱歌的人,应该就在那里吧。一个人醉,一个人游,秋天啊,让人醉,也让人惆怅。
秋天自然是少不了菊花,菊花入酒,自成佳酿,慢慢饮下,好像把秋天也吞了下去。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魏晋·陶渊明《饮酒其四》
陶渊明非常喜爱菊花,菊花秀丽而香浓,早晨含着清露,更是楚楚动人。欢喜地采摘菊花,用菊花泡酒,滋味更浓,更勾起了诗人的隐世之情。一杯既尽,再执壶将美酒倒入杯中,接着喝吧。太阳落下,一切皆息止,群鸟飞向树林,欢快地啼鸣。在东轩下放歌长啸,放浪形骸,如此度过余生,才是诗人想要的生活!
秋天来了,爱酒之人,怎少得了一壶酒?若有好友相伴,对饮同乐,更是完美。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
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
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
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唐·孟浩然《秋登万山》
北山白云漂浮,隐世之人,更感到心情愉悦。登上山峰,极目远眺,心情随着远飞的大雁而去。薄暮之中,不禁让人生出几许清愁,清秋时节,赏景的兴致很浓。不时可以看见回村的人,或在沙滩上行走,或在渡口歇息。远看天边的树木,就像是荠菜一般,而江边的小岛,好像是弯弯的月儿。什么时候带上美酒来,我和你一起在重阳节喝个大醉!酒逢知己千杯犹少!
天高云淡的秋天,也是好时节,可不要辜负啊,重阳将至,且备好酒,开宴会友,隆重地迎接重阳节。
秋晚佳晨重物华,高台复帐驻鸣笳。
遨欢任落风前帽,促饮争吹酒上花。
溪态澄明初雨毕,日痕清淡不成霞。
白头太守真愚甚,满插茱萸望辟邪。
——宋·宋祁《九日置酒》
晚秋的清晨,清明美好,值得珍惜。诗人兴兴头头地命人在高台上张起双重帷幕,让乐队奏起了美妙的音乐。纵情取乐,任帽子在风中掉落,彼此劝酒,争先吹着酒杯中的菊花。雨后溪水澄清明净,阳光淡淡,还不能映出彩霞。诗人感叹,我这个白头太守真是愚昧啊,把茱萸插得到处就是,以为这样就可以辟邪了!虽未必能辟邪,却也是应景啊!
秋天,举起杯中酒,身边可有谁人在?相逢在秋天的我们,也更懂得了珍惜。
不到谢公台,明月清风好在哉。
旧日髯孙何处去,重来。短李风流更上才。
秋色渐摧颓,满院黄英映酒杯。
看取桃花春二月,争开。尽是刘郎去后栽。
——宋·苏轼《南乡子·席上劝李公择酒》
没有到过谢公台,不知道那里的清风明月是否还在。旧日好友大胡子孙觉去了哪里?今天我又重来,李矮子你的风流更是无人可及。秋色渐渐凋萎,满院菊花照亮了杯中酒。等到明年春二月,人们竞相观赏艳丽的桃花,那都是“刘郎”我走后才栽种!相聚不易,干杯啊朋友!
人散后,最怕孤独。聚时酒不醉人人自醉,散后风吹酒醒,惆怅不已。
春去秋来,往事知何处?
燕子归飞兰泣露中,光景千留不住。
酒阑人散草草,闲阶独倚梧桐。
记得去年今日,依前黄叶西风。
——宋·晏殊《清平乐》
春去秋又来,往事匆匆易散。幽兰泣露,燕子南归,世间之景,总是留不住。酒宴后,纷纷散去,一片狼藉,独自倚靠着台阶旁的梧桐树,一时心事纷纷涌上心头。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也是西风萧萧,黄叶乱舞!每一个秋天,好像没什么不同,但流年已经暗中更换!分离更是教人无奈!
秋天匆匆而来,时光匆匆而去,饮一杯酒,无人与共,秋上心头,就成了愁。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宋·苏轼《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世事恍惚,如同一场大梦,人生已历经了多少个凉凉的秋天?夜里听到走廊上,风吹动树叶的鸣响,让人再也不能平静。看看自己,眉头鬓上,已是斑斑花白。没有好酒,常忧愁客人太少,月亮本皎洁,却被云彩遮住。中秋之夜,有谁能和我一起赏月,共饮一杯?无人在身边,我只有端起酒杯,凄然望向北方!每逢佳节倍思亲,怎堪世间多离别!
秋天寒凉,更怕分离,而一个人饮酒,却总是借酒浇愁,更添了思念。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宋·李清照《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
薄雾笼罩,浓云不散,阴沉的天气,让人整日发愁,龙涎香在金兽香炉里袅袅飘散。又到了重阳佳节,卧在玉枕纱帐中,半夜的凉气刚刚将身体浸透。一个人在东篱边饮酒,直到黄昏以后,幽幽的菊花香沾满衣袖。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人伤感?西风吹起,卷帘而入,帘内思念过度,憔悴不堪的人儿,比那风中的菊花还要消瘦啊!
独自饮酒,总是孤独,而在寂寥的秋天,一杯又一杯,饮下的,是无处可诉的愁,是深入骨髓的忧,是忘也忘不了的思念!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宋·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黄花地》
蓝天漂浮着白云,地面落满了黄叶。碧波倒映着浓浓的秋色,江面笼罩着寒烟,一片苍翠。远山映着斜阳,水天相接,难以分辨。岸边的芳草真是无情,又好像在斜阳之外。思念着远方的故乡,黯然神伤,每一个夜晚,只有做个好梦,才能得到片刻安慰。不要在明月之下,独自倚靠着高楼啊,端起酒来,想要慰藉自己,可是酒入愁肠,都化作了不尽的相思泪!
在萧条冷清的秋天,失意愁苦,历经坎坷沧桑之人,又如何度过呢?不是几杯酒,就能解决的,眼泪总是比酒多得多。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唐·杜甫《登高》
风急天高,猿叫声都显得非常悲痛,水清沙白,空中有鸟儿盘旋,不知归途。无边无际的树木纷纷落下枯叶,长江滚滚奔腾,呼啸向远方。逢此秋景,不禁感慨,这一生总是在漂泊,离家万里,向来疾病缠身,如今又登上了高台。多少艰难苦恨,都化作了鬓边的白发,潦倒不堪,刚刚停下浇愁的酒杯!
秋天,端起杯中的酒,这是一杯孤独的酒,还是一杯忧愁的酒,是一杯淡然看透的酒,还是一杯盛满了思念的酒?秋天知道,自己知道,有人醺醺然,也有人更加清醒。举起酒来,和面前的时光问好,也和此时的自己问好,历经半生后,何必计较得与失,何必在意聚与散?天南海北,不论故人与新交,惟愿安。
-作者-
禾雨,喜欢诗词的女子,在四季中寻找一个个美丽的细节,愿时光留下温暖的记忆。